芸儿轻拍着敏儿的背,说道。
两个女孩的话一字一句都听在苏槿若的耳里,这一夜她失眠了。
入了九月,天开始凉了,苏槿若披了件薄袄,坐在凉亭里看书。
何俊衍急匆匆地进来:“主子!”
“怎么了?”苏槿若抬头看他,只见如此凉的日子里,何俊衍的额头竟冒着细密的汗水。
“在皇朝东北,距离吉安城三百里的小岛上发现了人迹。”何俊衍说道。
苏槿若忙起身,来到书房,挂在墙上巨大地理图,在上面找寻着何俊衍说的位置。
“那里已经超出了皇朝的疆域。”苏槿若肯定地说道。吉安城市皇朝最东北的一个城,濒临北海,从那里出海,便离开了皇都。
“那是一个不过二百丈见方的小岛,岛上植被颇为丰富,但一直无人居住,今日途径的北海渔民因渔船搁浅上了岛,而发现上面竟有一男一女二人居住。”何俊衍说得更为细致些。
苏槿若听着,没有任何表示,这三年多来,这样的消息她听了太多,每次赶过去都不过是失望,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当初的热情。这一次,她直觉也是会以失望而告终的。
何俊衍从苏槿若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默默等待着她的答案。
“俊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瞧瞧吧,也别太劳师动众了。”苏槿若说道。听到这样的答案,何俊衍明白苏槿若并没有报什么希望,但他还是愿意花十二分的心力去做这件事,他比谁都明白这是苏槿若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她是比谁都希望早日得到季岩的确切的消息,但心伤多了便懂得了该如何保护它而不受伤害了。
九月初九日,皇朝的科举大考日,历时三日。
“主子,这是皇朝八年来的一次科举大考,不知会出一个怎样的状元郎呢?”芸儿一边绣着新花样准备苏槿若过冬的衣服,一边随口说着。
苏槿若看了看精巧的花样,娇笑着说道:“这谁当了状元郎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倒是三日后的七巧楼,该是又要忙了。你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都说锦衣坊的衣服不错,以后都去那里买吧。”
“锦衣坊里的衣服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做的合心意。”说着,芸儿又在苏槿若身上比划了一番。
“是是是,芸儿的手艺是一流的。”苏槿若说道。
第二章 想应妙舞清歌罢(8)
曹圭是这场大考的主考官,现在铺陈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三日来天下士子的所有才华结晶,他不时用朱笔圈点着。
“蓝秦。”季杰拿着曹圭递上的折子,念着上面的一个名字,“五年前的一篇《论和》惊动皇朝朝野,可是此人大作?”
“这是此人。”曹圭说道,“难得他文采出众,更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如此说来,倒是朝廷浪费了他四年?”季杰冷哼道。
“臣以为是他多得了一份历练。”曹圭回答。
“好了曹圭,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季杰笑骂着。
“蓝秦?”苏槿若重复着这个名字,“《论和》的作者?”
“这是他。”芸儿道。
“看来他对柔然和皇朝的局势可是有着相当的研究呢。”苏槿若冷冷地说着。
“不过是个文人罢了。”芸儿说道。士子们刚刚在七巧楼里庆贺了一番,那些榜上有名的更是互相攀交结识,以期日后再官场上有个相互照应,而这个蓝秦也不例外,芸儿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苏槿若被她的神情逗笑了,看着在一旁擦拭物品,但擦了半天还没有擦好一个盘子的敏儿道:“敏儿,那都是小丫头干的话,何必要你动手,倒是你,魂不守舍的坐在那儿半天在想什么呢?”
芸儿一看,果真如此,过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个小妮子,在想什么呢?”
敏儿看着苏槿若,半天才说道:“今日我出去了,看见一个落榜的士子流落街头很可怜,我给了他一些银两。看他的气度倒像是个有真学问呢?”
“若说别人主考,可能会有舞弊之事发生,但曹圭主考,他的人品该是可信的。”苏槿若说道。
敏儿抿了抿嘴,低下头去。
芸儿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死妮子,在主子面前你还要隐瞒什么呢?”
敏儿复又抬头看着苏槿若:“其实说他落榜也不尽然,他是根本没考。听说是在考前一夜,他吃坏了肚子,一晚上都在不停出恭,到凌晨才睡,就这么误了赶考的时间。”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听说他和那个蓝秦是同乡,还是一个书院的同学呢。”
“哦?”不知怎的,苏槿若对这个男子就有了莫名的兴趣,也许他正如敏儿所说是个有真学问的人呢,“他叫什么?”
“我问了他,他不肯说,最终逼急了才说是淮南士子姓方。”敏儿说道。
芸儿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什么人呀,都受了人施舍还装清高,不是和蓝秦是同门嘛,怎不找同乡帮忙啊。”
苏槿若一笑,不明白一向理智的芸儿今日怎会对这个方姓士子如此反感。
敏儿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芸儿的样子,便将所有的话咽了下去。
“想来是个寒门的士子,才会在皇都贫病交迫又错过了大考,必是觉得,没了盼头的。”苏槿若说道,“敏儿可知道他如今落脚何处?”
敏儿想了想:“我也问了路人,说他落脚在皇都外的破庙里,不知现在还在那里吗?”
第二章 想应妙舞清歌罢(9)
明月将圆未圆,倒也将地上照得一片清辉,只是使得破庙愈发地萧索了。
“主子。”芸儿扶住了苏槿若。
苏槿若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又唤来何俊衍让他顾好芸儿,自己先进了破庙。
呲——
敏儿点亮了说中的火烛,破庙里亮堂了许多。
“什么人,半夜三更的来搅老子的清梦。”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态度甚是无礼。
“赶路人,来这人借个地方歇脚。”破庙里有老老少少十几号人,循着声音看去,苏槿若看清是个瘸腿的中年男子,他在破庙里占据了最好最大的一块地方,看样子倒像是这些乞丐的头头。
瘸腿男子打量了苏槿若半天开口道:“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怎么会和我们这些乞儿挤破庙里呢?”
苏槿若轻笑出声:“人人生而平等,这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不见得比诸位来得高尚呀。”
这话说得一群乞丐相当受用,破庙里的气氛立时好了不少,唯有瘸腿男子冷哼一声:“别说好听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有钱人如何会懂得我们穷人的苦痛。”
苏槿若神色一凛,走近瘸腿男子,芸儿惊呼了一声“主子”,被苏槿若制止了后面要说的话。
“看这位壮士,也该是个读过书的人吧。”没有读过书,如何会懂得念诗呢?
“读过又如何?倒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瘸腿男子甚是气愤地说着。
苏槿若冷不防地靠近他的身边,掀开他的裤管,瘸腿男子向阻止了,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会这般势如闪电的身手。
“是战场落下的伤。”非常肯定的语气,在细看瘸腿男子的脸,也有不少刀疤。
瘸腿男子落下裤管,狠狠地瞪着苏槿若:“这点伤算什么,比起永远回不来的弟兄,我是万幸的。”
苏槿若挨着他在地上坐了下来:“说说吧,是哪场战争?”
瘸腿男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如同谪仙一般的女子就这么随意地坐在了地上,倒是芸儿赶紧拿了东西要给苏槿若垫上,给苏槿若制止了,示意他们站在一旁。
“天疆大战。”瘸腿男子冷冷地说着。
周围的乞丐也慢慢地靠了过来,显然他们也很想听瘸腿男子讲这个故事。
天疆大战,就是那一役,季岩再没有回来。苏槿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你胡编什么,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将士个个都是有军功的英雄,怎会如你这般成了乞儿?”芸儿厉声道,制止了瘸腿男子即将开始的叙述。
苏槿若看着她一脸的焦急,知道她心中的担心,也没有坚持让男子多说。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苏槿若问道。
“我区区一个乞儿,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瘸腿男子说得不无讽刺。
“我的丈夫也在那场战役中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苏槿若的声音很冷很低,如同冰锥一般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瘸腿男子的眼中有了别样的神情,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女子。
第二章 想应妙舞清歌罢(10)
“陈大同。”瘸腿男子说道。
苏槿若浅浅地笑着:“陈壮士,靠乞讨养活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究竟不是长远之计,若你不嫌弃,到可以到皇都的七巧楼来寻一份差事,我保你们衣食无忧。”
陈大同一愣:“你怎知是我在养活他们。”
苏槿若笑道:“这老的老,小的小,而你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不是吗?”
陈大同看向苏槿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敬,让他无端想起了战场上那个坚毅的身影,只一眼,便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
“先生回来了。”坐在最外围的一个小男孩喊道,众人的目光便向门口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方先生。”敏儿喊道。
年轻文士看向敏儿,月光照耀下的芙蓉面庞是他所未曾见过的,但他依然认得那是白天给过他银子的善心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