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茂起初一愣,接着笑如捣蒜,差点就要撒手人寰。
我大受委屈,咬着嘴唇不说话。最后叶茂好像觉得这样有点不好意思,特别用力,特别严肃地合上了嘴巴道:“嗯,我相信你。”
“你还说!”我举起了拳头。
叶茂马上投降,终于摆出合作的态度。
我们找了块亮堂的地方席地而坐,我道:“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呢?王小帅如果不是幕后的主使者,那么很多线索就断了,又要从头再来。”
叶茂摇了摇头,“线索就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面。人都会说谎,而证据从不,杜姑娘,你要知道真相从来都离我们很近。”
我在心中整理片刻,道:“首先,是巴库三兄弟黑了司马动跟王小帅的钱,又很快一分不少地归还。接着,夜总会里离奇地死了好几个人,动少开始怀疑王小帅。在我监视的几天里,王小帅偷偷去香山会见了不知身份的人,再然后,敌人就对动少暗杀。过程就是这样了,我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
叶茂从身边捡起一根枯萎的草叶,吹了吹,叼在嘴里。他双手抱头,躺在了地上。
“小心凉。”我道。
叶茂的眉头轻轻皱着,双目游离在夜空里,“没关系,这样可以让我放松。你再努力回忆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从细节处开始。”
我在脑袋里苦苦搜寻着,每想到一点,就会告诉叶茂。他时而“嗯”上一声,时而点点头。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
当我说出夜总会那几个人,似乎是死在峨眉派的断心掌手下时,叶茂忽然将我打断:“这里很奇怪。敌人是冒充峨眉的人!”
我问:“你怎么会知道是冒充的?”
叶茂的语气相当坚定,仿佛那天他就在夜总会的现场。可死者的胸口,明明有一块紫色掌印,除了传说中的断心掌,还有什么别的答案呢?
虽然我道现在仍然不敢相信一双肉掌可以真的震碎心脏。那都是扯淡。就算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的眼前,我也认为那是扯淡。
叶茂是这样回答我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断心掌。传说中的武功只是夸大罢了,你是圣门的人,这种简单的道理,应该明白才对。”
我哈哈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叶茂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笑意:“业有专精,圣门与峨眉派一个专于偷,一个专于斗。但万变不离其宗,讲究的都是提升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通过训练,使眼睛变得灵活一点,腿脚快一点,但也只是比平常人厉害一点罢了。怎么,难道圣手杜先生也相信内力这种玄之又玄的玩意儿?”
“当然不信,我是就事论事,因为是我亲眼看到的,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除非我这双狗眼是真瞎了。”
叶茂笑了两声,吐掉嘴巴里的草叶,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一动不动。
这样动静的转换平白让我心跳。我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年轻人,认真的时候,竟然让人无论如何都难以看透。
我似乎有点了然于胸,这个看似漫无心机的人,其实城府很深。
我无心打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任他自个儿琢磨。
一个人朝着灯光凑,一条马路看到头。一时间,我思绪纷飞。如果没有川河那宗命案,也许我也不会在帝都干耗时光。小偷虽然是贱业,但也是看不起强盗的。至于神偷门为什么会做豪夺的事情,我仍然想不通。
不过,利之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们不动圣门,就随便怎么折腾。
死道友,莫死贫道。各人自扫门前雪,我杜丑丑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也犯不着自找麻烦。今天种种烦恼,完全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倒霉二字是我心声。
叶茂在身后叫我,“丑丑。”
我回过头:“我在。”
叶茂狐疑地将我望着:“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靠。你妹啊!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叶茂抓了抓头,“你还没回去吗?都这么晚了,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在外面跑很危险的。世道那么乱,快回家去。”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两眼一黑。苍天啊,我以后真的就要跟他合作吗?我……我……官人,我不要!!!
就在这时,我的脑袋里闪过一抹灵光——就跟用火柴在头顶擦着一样——想起刚才被我忽略的一件事情:以太怎么会知道司马动会出事呢?
当然,他没有亲口说出来。严格一点算是暗示。不过,既然有了暗示,那么,他一定也是一个略知真相的人。
我将这条难得的线索对叶茂说了,他的双目一亮,起身道:“咱们这就去巴库那里探一探,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于是,在1997年的最后一天,我即将顶着寒风,与叶茂去往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打车经过闹市的时候,新年的钟声于此时敲响,等候的人发出了欢呼。而我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连连打哈欠的男人,忽然觉得人生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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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分钟后,我们再次来到巴库的藏身处。
树林掩映之下,中央的湖面一片平静。偶有几片波纹依次荡漾开去。
通往那些破旧平房的木桥上,遥遥能看到守夜的人打哈欠。
我想,他们这种人的钱看起来易赚,但毕竟是刀口舔血,需要时刻警惕。有机会的话,这些人一定会选择别的方式谋生。也许,只是因为现在可以挥金如土的生活太过让人沉迷,使他们不愿意放弃。
过得一天就是一天,赚的一刻是一刻。亡命天涯不知以后。
这是一件好事。不计得失死活,只享受现在。
我按照原路,带着叶茂潜入其中。躲过一些守夜者,挨家挨户寻找巴库。
我约略记得上次巴库三兄弟喂他们母亲吃饭的位置,叶茂眼尖,看到其中一间屋子无人把守。我们凑了过去,透过墙壁上的窟窿朝里面巴望。
屋子里有三个人。巴库的母亲睡着了,以太对着空气打拳,他大哥则一个劲儿地抽烟。
因为此行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性,所以我们只能安静地等待着,观察着。
可是这种无声画面最是无聊,我没看多久就觉得困了,眼皮打架。
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叶茂,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睛连眨都不眨。我暗暗纳罕,原来这个人有偷窥癖啊,说不定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窥淫癖。
我脑补了一下他偷看姑娘洗澡的猥琐模样,忍俊不禁,偷偷地乐。他不明所以,拍我一下。我连忙正色。
这时,巴库捻灭了烟屁,道:“他妈的,司马动还真是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以太把拳头放下道:“大哥,虽然咱们有心杀司马动,但王小帅不是说风声太紧,要安静一阵子再做吗?怎么,他忍不住还是动手了?”
巴库道:“动手的人不是王小帅。”
以太似乎不是那么了解内情,问道:“不是王小帅?还能有谁?”
巴库摇摇头,又点了支烟,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司马动位子那么高,仇家肯定不少。要杀他的人多着呢!嘿嘿,这次死不了,下次咱们亲自动手,我看他这条小命还能不能留得住!”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巴库忽然问道:“波利去哪里了?到现在还不回来。以太,你出去找找看。”
以太道:“我不去,我还要练拳。”
“你不去我去,现在是非常时期,老二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来!”说着,巴库一边抽烟,一边出去了。
我跟叶茂连忙将头压了下去,待他走远才重新钻出来。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头接耳,对刚才所见所闻交换意见。
不过,其实我们只是同时说了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来了。”
说完之后,对视一眼,叶茂笑了起来,特别的开怀。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将眼睛搁在了那个窟窿眼儿里。
我捅了捅叶茂的腰,笑着问他:“你猜波利会在哪?这种危急关头。”
叶茂说他猜不到,我大感无趣。返身坐了起来,看向后面。
这一次看来被叶茂与司马动料对了,王小帅没有动手。但是,他却是真的背叛了司马动,而且与巴库勾结在了一起。果然,为了眼前的利益,每个人都会变得冷血无情吧。
那么,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呢?步步为营,心狠手辣。
正疑惑间,我看到远处,那个白净面皮的波利,从一件屋子里探出了脑袋,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