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茂问我究竟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我没想着告诉他我是会功夫的。但叶茂却在我眼前老实不客气地漏了一手。
他将两个茶杯与一个茶壶通通扔到了天上,一根手指拖住了茶杯,另外一根手指顶住了茶壶的底部。
然后,稳稳当当地往茶杯里注满了茶水。
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我拍拍手掌,“牛逼。”
叶茂谦虚地一笑,道:“这一手,你会吗?”
我说我不会。叶茂告诉我,如果这一手我都不会的话,就别去神偷门的总堂了。
“你一定会失败的。”
其实我想告诉他,如果是我的话,可以不用手指托着,就可以将茶杯灌满。
从这一刻开始,我便对叶茂的身份起了疑心。他的身手很厉害。刚才所表现的,又让我对他的评价有了改观。
这人,不单单只是厉害而已。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当年大师兄与神偷门的人斗法时,对方也用了这种方式来炫耀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对叶茂说,我会在三天之后动手,“有你在,还怕成不了事么?”
事实上,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天。
深山老林。风大、刺骨。山上枯萎的树木在黑夜里摆出一个狰狞的姿势。
叶茂说,神偷门的总堂,是在一个光秃秃的山上。那里没有树,只有矮矮的野草。
我寻找着,没过多久,便远远地望到了。悄悄摸到近处,在山脚,有一条石阶通往山顶。位于半山腰处的飞檐式建筑,在稀薄的月光之下,露出了同样稀薄的轮廓。
山脚下看不到传说中追风堂的人。
我有点错愕,却更加不敢向前迈上一步。
天知道脚掌踏错了哪一根树枝,在这样的空旷寂寞里发出唯一声响,就惊动了那躲在暗处的猎者。
最终,我没有走石阶,而是爬到了山的后面。匍匐在草地里,一点一点向前挪着身子。
我想起了一首诗:
专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远在关村的爹爹,你被祖老儿夺走的东西,今天女儿为你讨回来。
******
就这样艰难地爬着,过了很长时间,我来到了神偷门总堂高高的墙壁之下。
此刻正是熟睡时分。
朱漆的大门口挂着两个红色灯笼。墙壁光滑,难以攀爬。我拿出锁链,正准备扔上墙头,嘴巴忽然被人捂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当然不是因为嘴巴上那一只手掌,而是我竟然没有察觉到身边有敌人——在这个空旷的地方。
我骇得想要转过脸看看身后是什么人,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另一只手掌抵在我的腰上,拿住了穴位。我动弹不得。
然后,我被拖到了高一些的草丛里。
他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说,丑丑,别出声。
我差点要叫出来。
大师兄,竟然是大师兄!
当我们躲入草丛的那一刻,在对面的墙壁上,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左右看着。最后没什么发现的时候,嘴巴吹了一声口哨。
夜又安静了下去。
我与大师兄安静地趴在草丛里,不敢轻举妄动。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帝都时司马动的秘密基地里,是他来看我吗?
赵雅说她的孩子是大师兄的,真有其事?
还有……
我刚刚想到一件对我,对大师兄来说,都无比重要的事:抵住我腰的那只手是谁的?大师兄他,明明就只有一只手啊!
半个小时过去了。
光秃秃的山上,似乎又变成了一汪死水,不起半点涟漪。我们悄悄退出了草丛。看来今晚神偷门总堂的防卫严密,只好先撤退再另谋他计。
这张脸屡次被轻易认出来,我再也没有勇气去见人了。
来到山下,远离神偷门之后,我们踏入了茫茫的草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城市,可是却看不到点点灯光。月亮高高挂在东方的天空里,很快就要沉没。
我抱住了我亲爱的大师兄。
他的身上有我最为熟悉的味道。眼泪哗啦啦地滴落下来,我在他褴褛的衣衫上来回蹭着,声音哽咽:
“大师兄,我想你,我好想你。”
大师兄拍我的后背。
“大师兄,我一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在我身边的人,也好像一个都不可信。你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好吗?”
我没抬头。可是脸贴在他的胸部,通过那里的动作,以及心脏忽快忽慢的跳动,我能够感到,他对着天空,摇了摇头。
于是,我将脸抬了起来。
月色之下,大师兄英俊的脸庞清晰可见。
他跟上次见面时有点不同了。有点沧桑。
眼神里还有闪烁的什么东西。渐渐地,我觉得他似乎距离我相当遥远,看不真切。
他对着我笑了笑。于是我也笑了笑。然后擦干眼泪。
我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湘西。
他说,川河的命案与神偷门有重大的关联。他很早就来到了这里,并且就在那座山上居住,日夜守候着。但整个山头如同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休想查的明白。
我这就奇怪了。如果说大师兄很早就到达湘西,那么,那一个夜晚又是谁呢?摆在眼前的答案只有两种,第一,是我看错了;第二,大师兄说谎。
可是,我的大师兄,永远也不会对我说谎。
这么想着,我提早问出了我的第三个问题:他,究竟有几条手臂。
大师兄哑然失笑。右手抓起了空空的左袖。
“你瞧,它还在飘。”
******
大师兄告诉我,近期先不要打祖老儿的主意。神偷门最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防卫比以前严密多了。他在山中那所隐秘的栖息地,保不住也要被他们查到。
“你最好先回家。湘西危险。”
我摇头说不,“东西不走,我不走。”
大师兄道:“那么好,你留下来。”想了想,又道:“神偷门灭了川河丁家的事情,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我们两个安全了。”
我道:“这个不重要。他们为什么要灭了人家?”
大师兄道:“好像是一张地图。”
我道:“什么地图?”
大师兄道:“还不知道,因为地图还没有找到。”
我道:“丁家还留下了一根独苗。”
大师兄道:“找一个人太难了,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闲话一会儿,我邀请大师兄去我居住的酒店与我同住。但被他拒绝了。他说,目前他在湘西的事情需要隐蔽,不能被别人知道。
“我还是回山上吧。”
我知道大师兄的主意定下来之后很难改变,便不再勉强。依依惜别,我回到了湘西城中。路走了一半才想起,我忘记问大师兄赵雅的事了。懊恼不已。
不过不着急,下次见面才一问究竟好了。
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其中的奥秘,我想除了祖老儿本人,没人可以猜得透。而丁家的那张地图究竟写了什么,要让祖老儿不惜血本呢?
我不着急回关村了。
我要留下来,帮助大师兄查明真相。最少,我们要做一个略知真相的人。
湘西到了夜晚,当真如同一个死城。到处都看不到人影——连流落街头的乞丐都找不到。
月亮重新隐在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后面。我抬头遥望夜空。
想必,只有这样高远的所在,才能令浮云飞翔。可是浮云终究善变,只有从浮云之中,露出的些微月光,才才能让人永远记住。
很快,天空里飘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寒风四起,席卷而来。
地面上铺了轻轻的一层,并且越来越厚。
因着见到了大师兄,我的心情不错。此刻,我想我应该是第一个在雪地里留下脚印的人。
一条街,几栋楼,一个人能看到两头。
白色与黑色在我的眼前交叉重叠,最后竟然混淆成了一色。整个城市仿佛是我一个人的。我可以在这里自在游走。
起了童心,我便没着急回到酒店。一面慢慢行走,一面欣赏雪景。
可是很快,我才失落地发现,原来我不是第一个留下脚印的人——
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喧哗,夹杂着骂娘。
我心中一乐,看来无论是哪里,只要天还没亮,就肯定有拳脚相加的意气之争。
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在一个大的十字路口下面,有十来个人打架。拳脚与飞雪中翻飞,委实有点武林的架势。
我的初衷是观战的。
后来却不了。
因为我从这些人里,看到了以太。
此刻架忽然不打了,十几个人将以太围在中心处。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血迹,有恃无恐地冷冷将他们盯着。
这些人不是以太的对手。
我稍稍有一点放心。
可是,有一个男人忽然大声道:
“兄弟们,抄家伙!”
我心说坏了,叉腰怒喝:“小畜生敢尔!把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