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的车来到边境,被驻守在这里的士兵拦住检查,并问我们去做什么。司马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搪塞过去,我们继续前行。
一个小时之后,汽车穿过隧道,穿过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终于来到一处安静的小镇。砖垒的平房是这里主要的建筑物。司马动告诉我,这里叫哈尔摩,越南语中,有怀念和不舍的意思。
这里也说不清是归大陆管,还是归越南管。不过我看到街道上,有穿着各色衣裳、拿着□□的青年人,有的在路灯下抽烟,有的三五成队在街头游荡。看来哈尔摩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保护。
平静的小镇就像一潭浅浅的死水,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连水底的鱼苗儿都会惊动。我们的车子引来很多村民的围观。这让司马动头大,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窗棂,说:“我们太招摇了,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没想到刚来就出了纰漏。”
“这样吧……”他抬起头来,接着说:“木恩,你告诉后面的车,让他们找个地方先候着。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司机木恩应了一声,拿起车载电台,将司马动的吩咐告诉后面的人。我疑惑地问司马动:“夜长梦多,我们不去丁家老宅找东西么?”
司马动笑着说:“不去不行的,客人到了主家,不见主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会被主人视作敌人。为了这两天的麻烦少一点,还是去一趟吧。”
******
小镇上的公路很窄,我们的车又很宽,所以行起来有点吃力。后面的人在路旁找了一家饭店停下了,而我们依然在拥挤的小路上行驶着。拐了几个弯,这时路面渐渐宽阔,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一个小广场。一座镇政府式的建筑矗立在广场后面,门前竖了两根旗帜。一根五星旗,一根金星旗。
我们在广场中央的人造喷泉旁边停下车,司马动带着我与叶茂走了下来。我一边仰望着进入越南之后,见到的最气派的建筑,一边问司马动里面住的人是谁。
司马动领着我俩,边走边说:“他叫阮智兴,名义上是哈尔摩的镇长,其实在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就是个土皇帝。祖辈上与我家很有一些渊源。我称呼他兴伯,你们见了面,也这样称呼好了。”
镇政府拉链式的电动门敞开着。我们走近时,保安室里蹿出一位穿军装的小伙子,端端正正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捻灭了烟头,敬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礼,接着又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越南话。
司马动脸上挂着从容自若的微笑,竟然也跟他说起了越南话。片刻的交流后,小伙子就变得客气起来,放松戒备留下几句话,便跑回了保安室。我揣摩,他说的大约是“稍等一下,我去向上面禀报”的意思。
不一会儿,保安跑回来敬礼。这一次目不斜视,神情郑重,接着,将我们领进镇政府。
爬上三楼,半开放的走廊正迎日光,地面纤尘不染。开门声响起,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半百老头走出,手臂大开,爽朗笑道:“动侄,可想得我好苦!”一口标准的中文。
司马动过去与他拥抱,寒暄过后,这位兴伯大力拍打司马动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啧啧赞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记得上次你来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都长这么高了。哦,后面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司马动接过话,转身为我们引荐。我跟叶茂鞠躬问好。
兴伯领我们进门,分主宾落坐。很快佣人端来茶水,兴伯随口问起司马动的来意。司马动告诉他,我们是要到越南中心的一个城市做生意,只是路经此地。
兴伯笑道:“很好很好,动侄,你如果事情不急,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咱们叔侄二人好好叙叙旧。”叹息一声,兴伯抬手擦了擦干巴巴的眼角,“唉……每次看到你们这些孩子,都觉得自己老了。人一老,就爱念旧,不是当年喽!”
司马动抚掌笑道:“兴伯言重了,就算您不说我也要留下来住几天的。毕竟路途遥远,要见上一面千难万难。这次机会难得,我理应尽一尽孝道。父亲也常年将您挂在嘴边的,不过他的年纪实在是大了,经不得这样的舟车劳顿。这次要不是我拦着,他怎也不会错过的。”
兴伯收敛了一下笑容,探过身来,“哦?你父亲的身体还好么?呵呵呵呵,不是我自夸,当过兵的人身体自然硬朗一点,虽然上了年纪,可你兴伯提枪上马,还是不在话下。你父亲可就不同了,他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
司马动拱手道:“劳兴伯挂念,父亲这些年已将家里的生意交给我打理,现在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颐养天年。身体状况嘛……也还算过得去。”
兴伯又详细问了一番司马动父亲的近况,二人时而大笑,时而叹息。我与叶茂无事可做,一边吃着羔点,一边交换了一个无聊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四下里打量着兴伯的办公室。虽说是个越南人,但屋子里装饰摆设倒有那么一股附庸风雅的讲究。镂空的木纹花点缀墙壁,桌子上还摆着古董花瓶,一看就知道不是赝品。
这时,我的目光一缩,落在兴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那是明朝中叶吴中四大才子唐伯虎的《王蜀宫姬图》。虽然是后人仿画,但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物。我记得十多年前,俞冲一次外出回来,将这幅画送给了我爹。后来,随着俞冲退出江湖,这幅画也在我的家中消失了。
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皱着眉思索,看了兴伯一眼,他正与司马动聊着当年趣事,此时打断相询委实有些不太礼貌。我便压住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叶茂大约是看出我神色有异,凑过来小声问我看见什么了。
我告诉他,“这个小镇,似乎有古怪。”
这时,兴伯虎目如电,瞄了我一眼,气势逼人,我不由心中一紧,连忙停止了和叶茂的交谈。更加不敢问他了。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兴伯为我们安排好住处的消息传来,司马动才借口路上休息地不好,如今精神头儿打不起来为由,提前告退,并婉拒了兴伯留下来吃中午饭的邀请。
******
路上,我思索了各种可能性。觉得俞冲从我爹那里偷走了那幅画,并用来向兴伯行贿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只不过,如果事情当真如此,那么就不只是一个人盯上了丁家的老宅。
兴伯对待司马动这个侄儿还是不含糊的,他将我们安排在自家庄园后院的一栋小别墅里。放下我们,司马动又让木恩去接在路边旅店里等候的人。
进屋之后,仆人便拿来崭新的被褥。待身边没了外人,叶茂坐在沙发上,翘着腿问我,“丑丑,你说这小镇里有什么古怪?”
司马动亦露出注意的神色。
我扶着额头说,“但愿是我想多了。你们两个,有没有注意到兴伯办公室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儿?”
司马动笑道:“自然看到了,我这个兴伯喜欢珍奇古玩。能摆到他房间里的,就算是赝品,也一定是出类拔粹的赝品。只是不知道这字画里,还能藏着古怪?”
我笑了笑,说:“怪就怪在那儿。你可知道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司马动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我接着往下说道:“是从我家里来的。”
司马动与叶茂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将俞冲与这画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二人,听完后我们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司马动仰起脑袋,扣着食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一时只听得到那枯燥而又紧张的“嗒嗒”声。
忽然,司马动俯身说道:“现在我们做一个最坏的打算——宝藏在这个小镇上一事,已经不是我们独享的秘密。俞冲可能也知道了,甚至包括湘西神偷门的祖老儿。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接着,司马动招手唤站在一旁的我,“来来来,坐下,咱们参详参详。”
叶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有两句话,一句是‘未虑成,先虑败’,还有一句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央’。夜长梦多,咱们今晚就下手。”
我坐了下去,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大……俞冲了,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我刚说完这句话,接人回来的木恩就急匆匆地冲进来。凑到司马动的耳边小声禀报了些什么。司马动听完之后,神色十分凝重。
他轻轻地拍案而起,目光深邃地望着门外,“丑丑,你说的不错,他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