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的陈可最近发了笔小财,此人向来行事风火,赚了点小钱自然也藏不住,到处招眼。按他的话说“哥们发财靠得就是朋友。”。他自掏腰包请了几大箱啤酒还包了旅馆里所有客人今晚的餐食和夜宵钱。吃白食多好啊,众人喜上眉梢,算起来爱丽舍也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傍晚,澄二按点下班,拎着包,哼着曲,迈着欢快的小步子进了旅馆。近来,她在学校备受瞩目,领导把她当块宝,认可她教导有方,硬是能把朽木雕成玉树,还赞她不抛弃不放弃,有师德。而且连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国旗下讲话也不再是检讨而是纯正的交流教学经验的演讲。澄二自然有些飘飘然,双腿离地,连走路都在飘。
那棵朽木自当指的是陶渊明,凡执教过他英语的老师除了摇头就是叹气,有人甚至还嘲笑难怪他叫陶渊明,毕竟东晋的文人是说不了洋文的。但澄二接任后,期中考试就漂亮得打响了一炮,如今小明的英语成绩势如破竹节节攀升,由此看来英语烂尾倒不是学生的错,反是前任老师教学水平的问题。
几次在办公室门口巧遇陶渊明,澄二还别有用心得在众人面前抚摸他的大头大大赞他有前途,曾经冷眼曾经贬低曾经小觑的一干人等瞬间缩水矮了半截。
那次请客事件过了没多久,陶花釉又一次兑现诺言,真给学校捐了笔为数可观的赞助费。澄二所在的金星小学是所私立学校,自然永远都缺钱。但只要交出去的钱和教学质量成正比,家长还是宁愿的。金星虽然办学时间不长,但素以活泼向上的校风和小班教育著称还配备外教资源,在私立学校中享有知名度。自然学费不菲,对于普通家庭自是不小的压力,而同时孩子能在那儿读书也是很长面子的事。
学生入学都难,更别提老师,澄二能进这所学校任职其中具体过程也颇费周折,面试和考核都相当严格。那时银仁也曾泼过她冷水,劝她快快打消念头少误人子弟。但澄二却一点没动摇,她就是喜欢当老师,被人叫声老师她就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估计世上有这份虚荣心的人不会多。银仁骂她变态,她还乐呵呵得说无所谓多变态都成。
人家说不能放弃整片森林,就为在一棵树上吊死。澄二说她宁愿放弃整片森林,也要拔了那棵树跟自己一起死。银仁认为澄二在某些重大问题上喜欢死磕。比如谈恋爱,到现在澄二还相信一见钟情,这是银仁最嗤之以鼻最无法容忍的。
陈可在门口老远见着澄二,双眼就像有了磁力,牢牢吸着走,就算秦爷的话得到了证实,澄二和那个小仙女千真万确是同一个人,他的心神还是被不知不自觉吸走了。是因为她漂亮吗?陈可自己也答不上来,他就是喜欢,一看见她心里就乐,整个人暖洋洋的,都要化成了水。
可澄二一见他就火,总觉得这人成天歪着嘴笑半天,不知动什么坏脑筋,邪里邪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头一次见他,还为了房间的事大吵一顿,他投诉房间漏水严重,澄二反诘不漏水,房钱哪能这么便宜?没想到这人死要面子,硬要她承认房钱收的是一样的。为了这事,没少烦心,因为客满爸妈不想节外生枝,最后还是让澄二把自己房间让出来换给了这个无赖。虽然墙面已经重新粉刷过,但那漏水的房间却是澄二心头一大耻辱。那个陈可更是被她一早列入了黑名单。
“黄老师。”陈可在心里几经纠结,喊她小姐太见外,他们又不是很熟唤她澄二又太过轻浮。他见她要上楼,情急之下这声老师就这么出来了。
澄二一听那声音当场就黑了脸,她从没那么发自内心排斥谁这么喊她,可就是从这人嘴里喊出来的老师两字害得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地全冒了出来。
陈可也没想自己会如斯胆大,心中有点忐忑,眼神方面确实是已经无法满足需求,兴许是仗着多了点钱,说话也似有了底气。
说话就说话干嘛人还有贴上来,澄二转眼见那家伙猴急得穿过一群下楼吃饭的客人向自己匆匆走来,两眼还发出奇怪的精光,她惊得直躲闪眼神。见他正站在面前,她只好拿出教训劣童的耐心和教养,嘴角死死抿出一个弧度。
“是陈先生啊,有什么事吗?”
陈可忽然变成毛头小子,脸刷的涨红,她竟知道自己姓陈,他经不住的激动,“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呸!澄二心里骂开了,没事还叫她,真是吃饱了没事找事!
“那就好。”澄二表面仍是装得极好,笑容甜甜,大方随和。
“别走,其实也有事,这事很简单,很容易。我想——我就是想——请你单独的吃个饭。”陈可耳根都红了,夸张得僵着脖子说得磕磕巴巴,好歹也算说完了想说的话,可音量倒也不小,起码周围长耳朵的都听清了。
澄二呆了几秒,随即被周围涌出的一浪接一浪的人声湮没。她就知道会这样,以前也是,她也最怕这个,她怀疑姓陈的在故意整她。旅馆里缺的就是八卦,八卦越多代表活得越滋润,但不滋润的人又是那么多。澄二还什么都没说,就听有人在那传澄二跟那个有点楞的陈可谈上啦。
随即澄二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那个姓陈的向爸多要了几箱三得利,并向众人宣布他请客让大家随便喝。买通所有人,她还能指望几个人清醒听完她说话?
澄二气结。此时幸亏一个电话把她从混乱中解救了出来。她发现他电话里口气不同寻常,再问下去,便是自己也不得不坐立不安。
陶渊明竟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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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班主任,这事她责无旁贷。澄二拎着包随便交代一句便冲出了旅店,陶花釉已在那个十字路口待她上车。
“他今天几点放学?”他一边双手飞速打着方向盘,一边语速极快得问着澄二。
“五点,我看他好像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走的。”
“他没回家。”他再次强调,像在说给自己听。
他发丝凌乱,唇瓣干裂,说不出的狼狈,澄二担心得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会不会去同学家玩?孩子一玩就容易忘了时间。我可以帮着联系。”
“小明很有家教,如果去别人家也会给我打电话。”
“那可能没有电话。”
“黄老师,你在说笑话吗?”
澄二发现这话有些不经大脑,也只能傻笑,她不想见他这么担心,便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为什么你坚持他一定是离家出走?”澄二不明白。
陶花釉沉默了一下,脸色僵硬,扯着嘴角尴尬得说,“他——以为我要给他找后妈。”
这次换做澄二沉默,原来是家庭矛盾。
过了很久,澄二盯着车窗外繁华的街市,“那你真要给他找吗?”
“找什么?”陶花釉都快忘了刚才的话题,他不耐烦的蹙起眉毛。
“后妈!!”澄二好心提醒。
可惜他根本无心理会,双眼机械得在窗外扫荡,“你看,那孩子像不像小明?”陶花釉像只护崽心切得公老虎,车都没泊好,就扑向那个背着跟陶渊明一模一样书包的男孩。
“不是。”陶花釉有些丧气得回到车里。
在市里转了一大圈,一点线索都没有。一看表,都八点了。澄二刚想说要不吃点东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妈打来的。
“澄二,西西那孩子还没回家。”
听妈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还好爸比较镇定。大姐肯定还在店里,她不忙到九十点是不会回来的。
“你家有事?”陶花釉那泛着蓝色的眼瞳深深望向澄二,柔和得似大海绵延的波浪。
“……”澄二突然哽住了喉咙,就像被问到你爱的人都掉进了海里,你会先救哪一个?在现在和过去的亲人之间,她不知道可以忽略谁,一种无力和悲哀渐渐攥住她的心,越来越紧。
“今天麻烦你了。黄老师。我还是先送你回去。”陶花釉虽然疲倦,可这次却并不吝啬一个真诚友善的笑容,“小明会找到的。”他竟还那么安慰她。就像小时候明明是她害哥哥挨了打,看他浑身是伤她吓傻了只会哭,他忍着痛摸着她的头轻柔得说,“哥哥,没事,一点都不疼。”
澄二目光晶莹得低下头,在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稀见到他们小时的模样,她在心底默默的想,“他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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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二唯一能想出找得到钱向西的地方也就那个该死的网吧。
她不顾旁人阻拦,如海盗般勇猛得冲进一间又一间包厢。果然,那孩子舒舒服服呆在里面,只是他新撺掇的不是别人正是陶花釉和自己苦苦寻找的陶渊明。两个破孩子两个胆大包天的罪人正玩得昏天黑地,一点儿不顾及外边亲人找得有多肝肠寸断。
澄二一踹凳子,钱向西第一个发现不对劲。
她撩了撩乱七八糟的留海,她也早没什么形象了,干脆痞子女似的跨着一条腿踏在那张翻了的凳子上,对着钱向西吼道,“皮又痒了?”
钱向西自从那次特别教育后的确收敛许多,老师评价稍许进步。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喜欢游戏喜欢网吧那颗赤子之心仍是日月昭昭无法动摇。
向西见澄二这次气势汹汹,严重哆嗦了下,求饶道,“饶了我吧,小姨。这次我冤枉,真是冤枉的,我是陪他来的。”
那个他发现了澄二的存在,也大大吃了一惊,暗恨自己识人不清,那小子会怎么是她的外甥呢?真是无处不在的奸细!
“你好啊,陶渊明。看见老师,不想打个招呼吗?”
“……”陶渊明冷汗涔涔,从没觉得那个白痴女老师也能笑得如此奸诈。
随后澄二大摇大摆的拨通了陶花釉的手机,神情好似一只邀功的小狗,“你儿子,我找到了。”
趁陶花釉没到,澄二好心开导这个为了后妈问题离家出走的少年,“关于给你找后妈你怎么想的?”
“我只要我爸。”
“那你爸也许不止要你呢?你也要理解大人。”
“那他娶老婆也得经过我的同意,不能给我随便找个妈,我不要随便的妈。”
“那你也不能为这事就离家出走啊。他有多担心啊。”
“……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就是出来散散心。”
澄二想这孩子脑子不是一般的构造,叹了口气转头质问向西,“那你呢?”
“我们游戏房里遇见的。嘿嘿,我放学后就玩了一小会儿。没想到他缠着我不放,说没地方去。”
“然后你就做好人?把他带到这里来?”澄二只觉头痛欲裂,恐怕这孩子的脑袋也是非人类。
“没错。”
“那钱哪里来的?”
小西有些为难得指了指角落,呵,居然还有个人,“他也是在游戏房里遇到的,是个高手。来这里是他出的钱。”
光线有点暗,澄二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只知道应该是个大人,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这人却是异常安静。她心叹,可怎么那么大的人还能陪着群孩子胡闹?
陶花釉赶到,领了小明回去。他没发脾气,还摸着小明的头问他饿不饿。澄二见他温柔的模样即便是对着个孩子仍是让人羡慕不已。今晚他谢了她很多次,看她的眼神似添了几分信任,澄二嘴角上扬,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