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顺着幕布落在舞台上,井川身前的几名宪兵先后倒下。此时小夏的身上已经中了几枪,他的身体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冲,他完全杀红了眼,没有想到过退让和躲避。井川和剩下的几名宪兵开着枪,退回到舞台后面的房间去。
小夏抬脚就踹开了门,跟着就冲了进去。小夏手中的枪打不响了,已经没有了子弹。那几名宪兵端着刺刀吼叫着由三个方面朝着小夏刺来,小夏扔掉枪身体后仰倒地,脊背着地时人在地上旋转一圈。三名举着刺刀的宪兵突然间僵立不动,只见他们的脖子上往外淌出血来,接着非常整齐的“咚”地一声,直条条地往后摔倒下去,分别有三把乌亮的雕刀在刹那间准确地刺中他们的咽喉。
这里是舞台后面一个换衣间,四周都是壁柜和镜子。小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上有几处弹孔往外流着血,他抬起手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睁开眼睛时,看见面前立着一个人。那人正是井川,井川一脸惊骇,他是认识唐公馆的小夏的,他当然还清晰地记得罗汉床靠背上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他喜欢那刀,他还夸奖了小夏的雕功。现在井川应该是彻底明白了,小夏正是那名威震上海滩的江湖杀手。
“嗖”地一声,井川抽出腰下的军刀来,面目狰狞地朝着小夏。
井川说,你的,就是那个江湖杀手。
小夏说,对,来找你偿还性命!
井川抡起军刀朝着小夏劈砍过来,小夏晃动着身体躲过几刀。但是他没法再躲避了,伤口失血过度,眼前一片空片,前胸已经被斜劈一刀,身体歪倒时,后背又挨了一刀。
小夏摔倒在地,他在地板上往前爬动,他的意识已经混沌不清了,他仿佛是爬越在一堆堆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当中,有他的父亲、母亲、奶奶和家里所有的亲人,有江边那三十七具没有舌头的头颅,还有张夫人、汉清和师傅,那么多的尸体翻滚着红色的血浪,一波高过一波地往上鼓动,他就像一条倾覆的小船,正在血浪中往下缓缓沉没。
井川一声嚎叫,举起军刀,再一次扎进了小夏的背部。他抽出血淋淋的军刀来,发出一串狂傲的笑声。
小夏仍然在地板上爬动,身后地上留下的血水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河流。小夏终于爬到了前面壁柜下面,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一片亮光,亮光中他仿佛看到汉清大哥抡动斧头砍碎了罗汉床。这时小夏伸出的手指勾动了壁柜下的门板,门板往外打开的时候,“卟”地掉下了一把斧头,正是汉清大哥用过的那把斧头,它稳当当地落在小夏的手掌上。昨天晚上他和张昆、彩儿来过这里,就在这壁柜下面存放了一箱炸药,小夏多放了一件东西,就是这把斧头。
小夏接住斧头的那一刻,身体往一边滚去,双腿往后一收,“啊”地一声长啸,一个血淋淋的人就站立起来。
小夏怒目圆瞪,持斧在手。这把斧头是专门用来做毛坯的,紫檀、黄花梨、黄杨木、铁梨木、酸枝木,什么样坚硬的杂木都可以劈砍开来,更何况是人的头,更何况还是东洋魔鬼的头。
井川见到小夏突然站起身来,手上还抓着一把斧头,他嘿嘿直笑,居然一阵亢奋起来。他有招有式地舞动了几下军刀,一声吼叫挥刀拦腰朝着小夏劈去。
刀光闪动之间,小夏的身体忽然往下矮去一截,井川的军刀从他的头顶横扫过去。小夏的身体随后蓦然往上一蹿,像棵拔起的参天大树,但见他手中的斧头高高举起,如闪电往前劈砍下去。
“扑通”一声,这一斧子正中井川天灵盖骨,那个脑袋顿时就像一个开瓤的西瓜,红了一片。
小夏的脚下,横躺着井川的尸体。
这时一阵皮靴的脚步声音在地板上震动起来,小夏抬眼看,见到门口涌进一群日本宪兵。小夏笑了,他终于迎来了人生最灿烂的时刻。
小夏扔掉手中的斧头,顺手抓起壁柜里的那个炸药包,一把拉着了上面的导火线。导火线“咝咝”着响,如蛇身一般扭动起来,火舌的光芒映照着小夏赤红色的脸。小夏举着炸药包,脚步踉跄地朝着前面的一堆人影冲了过去,他已经看不清前面那些人的面孔了,如果他还能够看见什么,那便是一双双有如濒临死亡前惊悸的眼睛。
“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
市政府大楼倒塌了,一片片火光冲天而起。
尾声
风和日丽,天空晴好。
繁华的街市,纷乱的脚步,一辆黄包车在街边的一家汤包店门外停下。彩儿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风衣,披肩的黑发微微弯曲,手上拎着一个精美的小挎包。
彩儿一双秀美的眼睛看了看汤包店的门头,快步走进去。
店里吃汤包的人很多,声音有些嘈杂。
彩儿很快就看见了坐在里角的张昆。张昆戴着墨镜朝着彩儿这边举动了一下头上的礼帽,他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衫。
张昆起身帮彩儿移好了座位。彩儿说,昆哥,怎么会来这里见面?张昆说,据说这家汤包店汤包味道特别鲜美,嘴馋就来了。彩儿会心一笑,去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放在桌上,手一推,将报纸移到张昆的面前来。报纸头版有“伪中央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汪精卫为行政院长兼代国民政府主席”的文字。张昆低头扫了一眼报纸的内容,接着翻开报纸,看到下面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张昆看了看照片,又将报纸盖上。彩儿说,他是东亚联盟中国总会的副会长,汪精卫的亲信特使,三天后由南京来上海,住锦江饭店。张昆低声问,具体动手的时间?彩儿说,上级会有指示,到时我再通知你。
张昆手在报纸上拍了拍,说,饿了吧?彩儿说,还真有点饿了。张昆回身望了望,还不见有伙计送汤包过来。彩儿说,昆哥,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彩儿手去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张昆。张昆接过看,嘿嘿地笑起来,张昆说,这小子,好像汉清呀。照片上是一个半岁左右婴儿。彩儿说,废话,我哥的儿子还能不像我哥吗?张昆说,他们好吗?彩儿欣慰地说,都很好,兰儿姐一直会在乡下照顾嫂子的,等孩子大点,她再回上海。
这时店内传出一阵叫嚷声,借借光,借借光,包子来了,包子来了。只见一名头戴白色厨师帽,身围白色围兜的高个子伙计,单手托着十几个叠起的热气腾腾的蒸笼,那模样就像是天神托塔李天王手托一顶铁塔。他旋风般的步子在餐桌的之间往来转动,这个桌上放下两笼,那个桌上放下三笼,最后,伙计来到了张昆这边的餐桌,将手掌间最后的两笼包子搁在了桌上。伙计乐哈哈地说,小姐先生,请慢用。
张昆和彩儿抬头望那伙计,他们一下子惊愣住了。
这伙计的左脸部到下面的脖子上,有很大一处灼伤的疤痕,他的脸虽然有些尖瘦,但分明就是他们熟悉而思念的男人。伙计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彩儿和张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是小夏。
彩儿和张昆显然都不是在做梦,他们激动起来,立即起身,跟随着前面的伙计往里面的厨房那头去。
厨房里聚集着一片很大的蒸气,有几个女人围在一张大案台上包着包子,她们的手指像掐花似的将一只只包子搁进一边的空蒸笼里去。案台这边有个大砧板,那名送包子的伙计挥动着两把大菜刀,上下不停地剁动着肉馅。他的刀功此起彼落极有章法,那些红白色的肉馅如泥浪一般鼓动,只见两把刀在下面一铲,一堆剁碎的肉馅准确地抛进一边的大盆子里。
彩儿和张昆怔怔地望着剁动肉馅的伙计。彩儿喊了一声小夏哥,张昆叫了一声小夏。伙计回头,他显然不认识面前的这对男女。彩儿和张昆对视了一眼,他们确信眼前的伙计就是小夏。张昆大声地叫起来,老板在吗?这里谁是老板?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站起身来,她手上正在包着包子,她说,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呀,有什么事情吗?这里面又没有什么好参观的呀。张昆说,老板娘,你这个伙计我想跟他说几句话。老板娘说,先生呀,你没看到我们这里忙得要死呀,他是我的徒弟呀,有什么话你就这里说呀。彩儿走到老板娘身边来,从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搁在案台上。彩儿说,这些钱够了吧,我就跟他说说话,不会占用很多的时间。老板娘收起钱来说,那就快去呀,记得呀,莫把我的徒弟弄掉了呀。
他就是小夏,只是再不是以前他们认识的小夏。
江边那条废弃的渔船上,彩儿欣喜地拉了拉小夏的手,小夏很拘谨,抽出手来放在脖子上抓了抓。彩儿说,小夏哥,你真的不记得彩儿了吗?我是彩儿呀。我是唐公馆的彩儿,你师傅唐爷的女儿呀。小夏很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彩儿,他说,小姐,你叫我什么,叫我小夏?彩儿有点急,说,你是小夏,你姓夏,你的名字叫夏光奇。小夏摇了摇头,有点好笑。彩儿说,你的脖子上拴着一块银坠,上面有个夏字的,你看看就晓得了。小夏直愣愣地不动,彩儿伸手去拉开小夏的衣领,却没有那只银坠,所看到的皮肉都是烧伤的疤迹。彩儿又说,你这只笨鹅,状元豆,你最喜欢吃的状元豆,这你该记得吧?小夏笑了笑,又是摇头。站在一边的张昆有点沉不住气了,呼地一下从腰间拔出手枪来,枪在手指间旋转几圈,突然抬起枪口,瞄准了小夏。张昆说,你看着我,我是张昆,张大哥,张探长,你认识我的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