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三位要上什么酒?”
“你这有何好酒?”马忠漫不经心地问道。
正问间,邻座几位刚刚入座的读书人,叫嚷道:“酒家,快快报上酒名。”
酒保看了张云仁三人一眼,只是客气地道:“三位客官稍等。”说罢快步走到邻座,满面堆笑、如数家珍地介绍道:“本店除没有大内御酒外,如汴京丰乐楼、眉寿酒;忻乐楼、仙醪酒;和乐楼、琼浆酒;遇仙楼、玉液酒;会仙楼、玉醑酒;时楼、碧光酒;高阳店、流霞酒、清风酒、玉髓酒应有尽有。东阳酒、羊羔酒、瑞露酒、红曲酒、荔枝酒、黄甘酒……四位官人想上些什么酒?”
“岂有此理。”马忠见酒保怠慢,感到即是尴尬,想当初他在江宁地面也是个人物,在文楼一个酒保就敢轻视于他,当真恼怒。当即拍案而起骂道:“酒保,过来给爷上酒。”
张云仁忙道:“马大哥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他与李纯明白文楼乃是文细君所开,而文细君与王泽的关系二人当然清楚,自然不愿在此处生事,平生许多事端。
马忠却薄不下面子,道:“不就是几个书生嘛,有没有功名还得另当别论,这酒保欺人太甚,狗眼看人低,不教训教训,让人不甘。”
酒保满不在乎地回首道:“得罪客官了,本店向来以读书人为先,稍待自当侍候。”此话一出,明明是说他三人是粗鄙的武人,旁边的客人,酒女、茶博士、经纪人笑成一团。
张云仁、李纯的脸面当即就变了色,但还是没有做声,马忠更是怒火中烧,他也是久经战阵,手上至少有十几条人命的,那里能受得了这等鸟气,上前一个巴掌将酒保打的退后三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愣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那酒保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猛然间大呼:“这贼军汉要行凶了,杀人了——”
马忠见酒保骂他们贼军汉,更是恼怒非常,同样是朝廷武官,当年他在江宁地面上时,还没有哪个不识像的酒楼茶肆伙计敢对他如此无礼,何况此时是当着张云人和李纯的面,令他委实拉不下脸面,说话间正又要上前再给这没长眼的酒保几脚,却被张云仁起身一把拉住。李纯久居江宁,不比张云仁久在海上、受商人巴结惯了,他这几年也受过几次这等鸟气,由于忌惮水军大学堂校规森严,不敢过于计较这些事情,此了几次亏后,出学堂的门前都要把戎服脱下,换上一身士子儒服。这番成为正式武官,眼看这情景,多少年憋得一肚子鸟气顿时一并迸发,既然马忠已经动手,自己也左右脱不了干洗,不打白不打,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上前就是几脚,将那酒保踢的满地找牙,狠狠地道:“这等下贱人,竟然敢蔑视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将校,实是可恨、可杀。”
这时店里的酒女、歌姬们早吓的花容失色、四散闪避,别的酒保、跑堂与茶博士纷纷大呼小叫“快去告逻卒,有人行凶。”
“操家伙,拿了这贼军汉,竟敢到文楼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酒客见状纷纷闪避,十几名酒保、跑堂将三人围住。邻座的一名布衣书生摇头晃脑地道:“粗鄙武夫,竟然在天子脚下行凶伤人,实是……”
“住口——”马忠火气未消,瞪着一双怒目,厉声喝斥道:“你一个小小书生,什么功名?竟然敢在我等面前刮噪。”
书生不屑地瞟了马忠一眼,傲然道:“不才乃县学秀才,你等在此做下有辱斯文之事,还不快快退去,修的辱没文楼风雅之所。”
书生的这股酸味,倒是把张云仁逗乐了,他恶作剧地调侃笑道:“恩师说的是,今日我才相信,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最恨天下无知人。”
书生再迂腐也明白这话是在讥讽他,不禁大为恼怒,霍地站起身来,当即就破口骂道:“尔不过一粗鄙军汉,竟然敢骂天下读书人?”
李纯忽然放声大笑,指着书生不屑地笑道:“我家师兄若是没资格骂你,那放眼天下间,可骂你的人就不多了!”
正说间,忽然有人道:“哎——这不是张状元吗?”
张云仁不想有人叫出他的名号,第一个反应就是暗道不好,遇到了认识自己的人,万一被传到王泽那里,那可就不妙了,当下急忙转首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作揖道:“下将见过刘大人。”
李纯亦是心下倏然,暗自叫苦道:“怎么刘豫这只老狐狸在此,今日真他娘地霉气。”
刘豫笑呵呵着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张云仁忙地又作揖道:“下将见过李大人,不知卫尉大人在此,恕罪、恕罪。”
卫尉寺掌管军法,听张云仁说话,赫然是卫尉寺李光,这可将动手的李纯、马忠二人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他们小小将校能得罪期的人物,不要说李光,就是一个将虞侯他们二人也得罪不起,忙躬身作揖赔罪不已。
刘豫温声笑道:“若不是今日与李大人在此饮酒要归,真的是与二位失之交臂。”
他二人是王泽的爱徒,刘豫当然亲切有加,闭口不谈眼前发生之事。
李光却正色道:“张使副,你亦是状元出身,文人从戎,怎地与那粗人一般,当众群殴。”又将目光移向李纯道:“子良也是进士出身,同样士人从戎,以为军法节制不了你嘛?”
张云仁、李纯忙道不敢,却不敢与李光辩解,马忠作揖道:“大人,此事是下将一人所为,与二位老弟无关。下将气不过这帮跑堂蔑视辱骂金军将校,只是给他一个教训,算是为前方出生入死的袍泽出口恶气,不当之处请大人处置。”
“处置?处置你一个部将还不用本官亲自来吧!”李光冷冷地道:“定然是酒保先于几位书生招呼,你等脸面搁不下去,是否?”
“下将虽是投身行伍,却也读过几年书,亦是有秀才的功名。当年方腊祸乱江浙,应召从戎,数年间效命沙场,算是九死一生,却在此间酒楼遭这等市井之徒欺落,辱骂在沿河、横山为朝廷效死的将吏,实在是气愤不过。二位老弟的确没有出手,下将动手伤人,愿受卫尉寺军法。”
“你也是为读书人,其志可嘉,可军法无情,张惠卿、他二人也脱不了干洗。”
事实俱在,刘豫虽然顾及张云仁、李纯是王泽的门人,却也不好干涉卫尉寺执法,何况李光素来耿直,他就是劝了多半亦是徒劳。
书生过来,向刘豫、李光二人作揖道:“二位大人,既然是误会,三位又同是我辈孔孟门人,此事也是怨酒保无礼,在下求个情……”
“军中自有法度,不然何以服人。”李光见那书生迂腐之极,感到好笑。
正在这时,传来文细君的声音:“我当是哪个在这里耍弄,原来是惠卿、子良来了。”
原来早就有酒女传报文细君,文细君不知何人敢在文楼闹事,上前面刚好看到这幕。
张云仁、李纯慌忙见礼。文细君与刘豫、李光见礼后,对一旁被打的酒保厉声道:“文楼只有先来后到待客,岂能有厚此薄彼之理,还不向三位官人赔礼。”
酒保已经知道张云仁、李纯是读书人中的翘楚,马忠也有秀才的功名,何况张云仁、李纯是天下闻名的神佑十五子,老板与其师的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只能自认倒霉。当下走到三人面前作揖道:“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三位官人,请三位官人恕罪!”
马忠不待张云仁、李纯说话,当先道:“此事与他二人无干,你这厮得罪的是本将。”
言下为二人开脱之意不言而喻,酒保愣了愣,没有回过神来。
文细君见状,怕酒保说出什么不利张云仁、李纯的话来,申斥道:“还不下去,招呼客人,在此现眼作甚。”之后对刘豫、李光浅浅笑道:“二位大人这么早就走,不再盘留片刻。”
刘豫望了望这朵可望而不可及的鲜花,徒然咽了口唾液,做了一脸的厌景,笑道:“不了、不了,本官与李大人尚有事宜,就不多打搅了。”
李光岂有不明之理,文细君将张云仁、李纯开脱的干干净净,自己虽不情愿,也不好在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目睹军将违纪而不办,恐怕会有御史弹劾,清议流言。正在两难之际马忠高声道:“卫尉大人请回,稍待下将自会自缚前往卫尉寺领受军法。”
“是条好汉!”李光点了点头,见马忠既有义气又颇有颜色,当下对他的好感倍增,也不待张云仁、李纯二人说话。顺阶而下道:“刘大人请——”
待刘豫、李光走后,文细君将三人引到后院。道:“真是万幸,好在有刘大人在此,不然今日真的不好过李大人这一关。”
“多谢文大家,小子实是无知……”张云仁躬身行礼。
“罢了、罢了,别说这些话了。”
“哥哥一人担领,小弟如何担当。”李纯向马忠深深作揖。
张云仁亦是感激地说道:“哥哥情义,实是让我兄弟汗颜!”
马忠豪爽地笑道:“马某虽不明大理,却还是略通小节,二位贤弟进士出身前途远大,不比愚兄一俗将,无所谓前程。此番大不了将我将为十将,军棍三十,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军真仗义之士,他日王相公若知,必然赞叹将军。”文细君不失时机地上了句。
马忠心下一阵,暗道:‘若如此,就是一百军棍,将为效用也是值得的。’当下道:“文大家,二位贤弟,在下这就前往卫尉寺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