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是国内一些商贾们或小报经营者为探听消息,摸清朝廷日后的政策或是获取商机,这还有情可原,但一旦要被金国间谍利用,那可就大大的不利了,而且发生了为数不少的间谍案,都会多少牵扯重要衙门的胥吏,为此朝廷专门制定一系列事关保密的详细规定,最重者是要被斩首的,但还是有些为钱财而亡命之徒。而且为了防治一些机密被不择手段的小报刊登,朝廷也对报业制订了详细的审查体制,凡是关于朝廷机密的事情必须经过审查之后定夺,否则将对报社进行追究泄密之罪。
“德涵好警惕,这里是都堂宰相公厅,胥吏们再胆大也不敢偷听咱们议事。”秦桧出言诙谐,但他仅仅是一句趣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胥吏们不敢偷听,就是宫中发生的琐事,很多也被传到了市井之中。
“还是小心点好,会之兄,枢密院应当添设几名禁军卫士守候节堂了。”王泽当然明白秦桧打趣,但他感到还是有必要提醒秦桧一句,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秦桧笑着道:“德涵说的是、说的是啊!”
王泽这才打住话题,转手看着李纲,问道:“李大人对于完颜昌所述高丽事有何高见?”
李纲淡淡地道:“金富轼已经伏法,任元、李之却在王庭之中仍是如故,我看这位高丽国主手段颇为高明啊!王楷、崔濡虽然亲宋,但未必不是为高丽牟利,他们的心思很难揣度。”
王泽对李纲言外之意明了于心,王楷(王构)的确是用心良苦,他利用宋朝渗透的力量抬高国内亲宋士人集团,把势力极大的亲金势力狠狠地打压下去,并处死了一个首领人物。但作为割据一方的君主,此人并非真心实意愿意宋朝的力量存在,亲宋势力的强大对于他来说也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仍然能够容忍亲金势力的存在,并且在打压之后开始善加扶持,尽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生存之道,却不能不说此人极为精明,善于在夹缝中生存。
但在王泽印象中这位高丽国主不久将辞世,他的长子王晛即将继位,他需要明白的是王晛的政治倾向,从单应苓的回报中实在看不出这个未来的高丽国主的政治倾向,他和亲宋、亲金势力关系都非常融洽,而且那位高丽国主似乎也欣赏王晛这么做,并给与最大限度的支持。
没有等王泽多想王晛的政治倾向,秦桧却代替他说道:“那位高丽世子未曾倒向朝廷,史浩做为持节诏谕高丽国使臣有失职责。”
王泽默然无语,但却无法反驳秦桧之言,史浩自凤凰山书院执教一段时期后,就参加了贡举、殿试赐进士出身第二,授州学教授却正赶上他回朝,所以没有赴任就被直接委任为太学正,仅仅一年多就进入馆阁,三年前的一个夜间再和他一席长谈后请出使高丽,除直宝文阁持节诏谕高丽国使、常驻高丽,对高丽过施加影响。史浩和完颜昌的诏谕高丽国大使不同,完颜昌的诏谕司并不代表皇室,而是侧重于军事方面,史浩的持节诏谕在形式上要高于完颜昌,换句话说史浩是朝廷在高丽的最高文官,完颜昌是全面负责,而单应苓是负责文官和驻军之间的沟通任务,也担负史浩一方有着相对独立性的副手。
“史浩在高丽毕竟多有功绩,这一点朝廷还应当多加勉励才是,何况朝廷在高丽有四方职事使臣,不能全然推到他的身上。”李纲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秦桧,为史浩说了一句话,间接地为王泽摆脱尴尬。
王泽颇为感激地看了李纲一眼,虽然他明白李纲是在以事论事,但毕竟在发展亲宋势力上是由史浩主持,无论是完颜昌、单应苓还是职方司都不可能明大明地做事。当下他道:“会之兄说的有道理,史浩的确有失职责,但高丽国主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在大国夹缝中求得生存,他做的无可厚非,史浩已然尽力,只有等到北伐之日方可看到朝廷的善果。但是,高丽方面仅仅为了牵制女真势力,对东瀛扶桑进行压制罢了,能有平衡的局面已经难得可贵了!”
李纲捻须淡淡地笑了,他目光蕴涵深意地道:“德涵这几年也没有少在高丽用心血,想必府上的崔夫人没有少为崔家出力!”
王泽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李纲口中的崔夫人正是高丽亲宋派首领人物崔濡的幼女。自从他回归朝廷后,为了实现加强对高丽的拉拢,毫不犹豫地把崔氏立为侧室,朝廷也在王泽举行了纳妾的仪式后,封崔氏为郡夫人,给了她相当高的地位。
“时下这盘棋定势已经摆开,关键的一步就要看朝廷是否能把内政处理得当。”
李纲听到王泽的隐语,顿时双目放光,但王泽所提到的内政又令他颇为头疼,禁不住蹙了蹙眉头,就是秦桧亦是脸色沉凝。
“会之兄对于宝钞有何高见?”王泽知道李纲对于经济并不擅长,反倒是秦桧是把内政好手,所以才向他问策。
秦桧却淡淡地道:“德涵莫言,枢府又岂可过问邦国经济。”
第六章
王泽和李纲二人都不曾料到秦桧会说出这话,他二人禁不住愕然诧异,但两人都是宦海沉浮的老辣杰出人物,在稍稍愕然之后旋即明白秦桧的那点心思。这些年来,王泽和李纲他二人把持都事堂政务,由于二人相互间还算是较为默契,使都堂的权威不断加强,宰相的权力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们二人是朝野上下乃至金国都承认的大宋最有权威的人物,有他二人在都事堂几乎没有别人插手的空隙,要不是李纲还有一些顾及皇家体面的心思,王泽就几乎把内朝给架空了。有了两个强有力的重臣在都事堂发号施令,秦桧主持的枢密院自然沦落到一个纯粹的军令执行机构,反而做为军政系统的兵部权力随着都事堂的强势而日渐增强,除了他还能参与军国政务外,其他副使几乎形同虚设,自然引起一些不满,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家也是朝廷的执政大臣。
王泽稍带歉意地道:“会之兄为天子内臣之首,岂能不予军国重事,谁人不知会之兄对国计民生向来是行家里手。”
李纲并不认为王泽的解释有什么作用,但他还是帮衬了一句道:“会之——你我三人共讨天下大事,何分东西二府!”
秦桧脸上不经意地一笑,显露稍许的尴尬,他说出带有怨气的话并非无疑,而是在王泽和李纲二人面前拿拿架子,发泄一下牢骚而已。这些年来,他执掌的枢密院纵然是权柄日益缩小,但这也是新官制继续发展的必然,在他看来做为内朝最有权势的枢密院也应当把相当一部分权柄归还兵部,已达到削弱皇权加强宰执权力的目的,何况王泽并没有可以消减他作为执政的权力,反而遇到军国重事,召集全部宰执会商,重大事由由他们三人先行商议。或可说,先三省归一,后削弱枢密院权力,以达到减轻皇室对外朝控制,进一步增强外朝宰执权力的目的,并非针对于枢密院几位执政,更不是针对他们某一个人。
“德涵忧郁甚是,时下民间工商发展极为迅猛,对于民生国计来说是好的,但一些奸商毫无节制地操控民生经济,以谋取钱财,朝廷却无力进行约束,再这样下去势必引起动荡,皇宋宝钞亦会因此而面临贬值,最终或许会导致朝廷威仪受到损害。”
王泽听的暗自感叹,秦桧身为枢密使,并不曾接触朝廷经济方面事务,他却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目前存在的危机,不能不说他在枢密使任上是本末倒置。
“所幸宝钞规模不大……那以会之之见,如之奈何?”李纲有感而发,他亦是对秦桧的内政之才颇为看重。
“看是千头万绪,实际上并不难解决,尤其是当此苗头初现之际……”秦桧欲言又止,大大地卖了个关子。
王泽心中一动,急促地问道:“愿会之兄赐教。”
“不敢、不敢——德涵太谦让了!”秦桧舒畅地捻须笑道:“其实治病良方都在德涵大作之中,我也是偶尔拜读,方才稍有体会。”
“哦——”王泽愕然地看着秦桧那张意味深长地脸面,立即想到自己多年来书写的‘政治经济学’和另外几部为实行由银本位到金本位过渡而出的关于经济方面的书。这些书里几乎把他记忆中所有学到的经济学知识都罗列出来,或可说是几步合二为一的经济学基础,以秦桧等人的天资,在很多新事物的启发下,能够把书中教条式的定律进一步延伸也是意料之中,当下不觉惭愧,他自己却仍然固步自封,一直沉迷于说教,并没有专心把学问细细研究透彻,今日反过来被人家秦桧先用了一遍,他有些尴尬地道:“还望会之兄不吝赐教。”
秦桧目光显的有点兴奋,但他脸色却一本正经地道:“记的德涵大作中提到经济危机和通货膨胀的条目,无一不是说需大于供,我细细观看市面上的苗头,发觉朝廷经济的确是按照德涵所述方向发展,与其说需大于供,不如说工商发展极不平衡,如此就造成上层供不应求,而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却是需大于供,大量宝钞不断发行,以至于奢侈品日益饱和泛滥、生民日用品却奇缺,再加上民间交易后还是习惯于兑换金银,才造成了宝钞疲软,不断被贬值的结果。”
王泽心下感叹不已,他何尝不是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他意识的晚了一些,许多年来他沉迷于鼓励发明创作一些新奇物品,并迫不急耐地把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把新型科技转变成商品流传于市面,独独忘记了对该成果进行社会可承受性的评估,关于军事方面的倒还无所谓,但民用方面的确对朝野的风气和购买力产生了重大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