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杨从仪、包括王泽、辛炳和李长秋这些官场老手岂能听不出其中门道,尤其是辛炳感叹当年西侍军都参军司对抗枢参的情形又不可避免地出现,徐庆的狡辩虽然圆滑而且还将了杨从仪一军,但其中的牵强亦是非常明显,但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但从上下关系来说,枢参是禁军最高职事衙门,行军司又是主持全军作战指导的衙门,北侍军都参军司作为方面都参,必然要对行军司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礼让。就战场而言,诚然河东二路多山、地形险要不假,但这绝不是减少兵力的好借口,且徐庆言外之意担负河东主攻任务的仅仅是西侍军的两支侍卫大军,保捷侍卫大军却是侧翼支援任务,那么即便是打到了飞狐,西侍军两支侍卫大军也会精疲力竭,这样一来保捷侍卫大军就能够如下山的猴子,悠闲自在地去摘桃子,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便宜啊!
李长秋却隐隐感到徐庆不过是说了一个方面,他与王泽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不禁暗骂岳飞私心太重,竟然拿别人来成就自己功业,难怪王泽在他北上时谆谆告诫他要曲意交好岳飞。
“徐太尉,下将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尉指点一二……”正当杨从仪憋了一肚子火,却见行军司行军房的行军参军姚兴高声道:“河朔方向有北帅的主力大军,王德王太尉并王坤道太尉的四万余将吏还有殿前司八万精锐,海上更有十万侍卫水军精锐,数十万大军足以决战女真区区十余万人。下将不明白北帅何须要刘太尉孤军北进,过飞狐东向合围燕山?自太原向东岂不是更好……”
此言既出不禁岳飞等人大吃一惊,连王泽亦是神情一动,他禁不住多看姚兴一眼,心中暗赞这个小小的行军参军竟然有如此眼光,一语就道破岳飞的隐语。即便是姚兴说的非常委婉,但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出,尤其是最后一句相当的精彩,直接点明岳飞这是在牺牲西侍军的利益,为北侍军赢得辉煌的胜利。不过他对岳飞还是抱有一线理解的,认为岳飞的战略构划总体来说符合现在的实际情况,也算是对当年太宗皇帝三路北伐的修改。
如今宋朝无论是国力和军力都已经超过了金国,而且在战略上取得了相当大的优势,蒙古草原上的进攻和来自高丽驻泊宋军的威胁,分散了金军相当一部分兵力,按岳飞的战略意图,这场战争份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收复河山,第二阶段是挺进会宁灭亡女真。目前是实现第一阶段战略的时机,既然有蒙古、高丽的牵制,宋军应该集中主力选择一处开阔地和金军决战,河东显然不是适合的地点,河朔虽然都是平原,有利于金军马队的奔驰,但宋军的马军也得到相当的发展,实力今非昔比,加上器械精良、训练有素,又有侍卫水军的支援,河朔自然是理想的进军地点。
但是,河东绝不能没有一支部队进入,西侍军的填补正是这种主力集结河朔的后果,这样做既能牵制金军河东的兵力,又能够造成金军的战略误判,使他们意识到宋军是沿河朔正面进攻燕山,由河东和海陆夹攻的战略意图,从而失去对宋军主动方向的正确判断。话又说回来,既然西侍军相当部分兵力调往河朔作战,不给于一个相对独立的战区有点说不过去,当年曲端亦是在合适的时候给了北侍军一个露脸的机会,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要还人家一个人情,那索性把河东让出去,能够实现多种战略意图,何乐而不为呢?这也算是岳飞的高明之处吧!
马忠亦是开口道:“姚参军所言有理,刘太尉的兵力的确有些太少,恐有不妥!”
李长秋听的暗自发笑不已,由于岳飞还不是正式的北侍军都指挥使,所以北侍军都指挥司只有岳飞和马忠二人执掌正副。马忠自己认为他的资历比岳飞要深,又是第一批侍卫大军都指挥使,为何岳飞执掌北侍军而他只能恭陪末座,不平之下引发他的不满和对抗,岳飞也不是易与之辈,岂能让马忠逞强,多次针锋相对的明争暗斗后,马忠终究是无法撼动岳飞,自己还吃了几次暗亏,这次北伐甚至没有出战的机会,而是奉命留守后方谨守各处关防,以防备流窜金军骚扰边地。这会眼看枢参的参军们和岳飞较上了劲,大好机会岂能放过。
第五十七章
徐庆做为岳飞的亲信,自然不能容忍马忠的挑衅,当即厉声道:“马帅何出此言,此策乃北侍军诸位大帅公议,马帅当时亦是赞同,缘何忽然改变说辞?”
马忠脸色微恙,岳飞虽然有些独断专行,但在朝廷北伐大略上还是不敢有丝毫马虎,在定策之际当然征求了北侍军都校级别大将的意见,尽管他心中不是十分的乐意,但他亦是签署了附议的,徐庆反驳令他着实难堪不已。
杨从仪眼看马忠似乎支持枢参意见,自然不能放过这跟稻草,毕竟人家是北侍军大帅,不管怎么讲还是很有份量的,立即道:“军中有制,非战事将帅可临机说事,既然马太尉有异议,都参军使岂可一言遮弊,不让人说话?”
徐庆虽然是方面都参军使,但他在枢参行军司面前毕竟还是矮了一头,毕竟人家的衙门大又是禁军最高参军衙门,自己现在既然属于参军系统,那做为号称枢参最有实权行军司自然有给他小鞋穿的法子,眼看杨从仪的脸色不善,他不能不有所顾虑,刚才那是替岳飞说话驳斥一两句,毕竟不能把这些枢参的老爷们得罪透了,对自己日后的前途可大大的不利。
眼看徐庆脸色犹豫不定,肯定是看到枢参高等行军参军步步紧逼,有了几分不得已的顾虑,岳飞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他冷冷地望着马忠,语气不善地道:“马帅有何高论,本帅愿洗耳恭听。”
“下将以为当以殿前司和西侍军一并北上,越过飞狐之后再与大军会合,而不是在后侧配合……”马忠在岳飞冷酷的目光中,毫无惧色地反击,毕竟他是一员资深老将,再有了枢参高等行军参军的协助下忽然有了点底气。
王泽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北侍军将帅这出好戏,他的心思也只有李墨涵和李长秋能够揣摩的到,他的用将之道可以体现在新军制的职事设置之上,战时的将帅上下临机节制不容置疑,但平时即便是都指挥使亦不能约束使副的言论,更不要说马忠这样的老将了,他既然把北侍军的人事这样保持,其中牵制岳飞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何况也不是用马忠一个人,李长秋也算是一个重量级的棋子。
范宗尹和陈东不言不语,他二人一个是留守大臣、一个是知开封府,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被牵扯进去,而辛炳却勃然变色,沉声道:“二位大帅乃北侍军首领,在王相公面前须多加善询。”
却不想马忠立即道:“辛宣抚说的是,下将的确过于孟浪。”
岳飞一怔,旋即明白辛炳是在警告他和马忠,人家辛炳的确也有这个资历,朝廷侍郎一级的高等文官,已经具备担任执政的资格,即便是当中训诫军中大将亦不为过。想想在朝廷宰相面前争论也是失礼,但做为心高气傲的他从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约束,即便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王泽也是一样。但人家王泽毕竟是朝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官之首,他正在犹豫间,马忠已经抢先一步,自己既然已经晚了那就索性不再多言废话,反正就这么着了,先看看情形再说下面的话。
王泽依然是面带微笑,温声道:“辛大人莫要约束将帅言论,战前争辩能够斧正策略,对于日后战事会有莫大的帮助,岳帅、马帅二位但讲无妨。”
众人都是一怔,不想王泽竟然任由北侍军两位大帅率意行事,或许这是王泽真想从中谋划构想、最后调整部署,或许是另有深意也不好说,至于怎样的深意个人都有他们不同的设想。一些人渐渐明白了王泽用意,尤其是李长秋,他含着讽刺意味地笑容看着马忠,暗赞王泽高明,宰相既然说话了,谁还这么不知趣非要不识好歹,说实在的,不要看现在要打仗了,王泽一句话还是能把人都大帅位置上拉下来的。
邵兴淡淡地笑道:“王相公确实有些偏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这个不是好歹的邵兴,惊愕他竟然当此诡异的时机说出偏心言论,这不是自找没趣嘛!莫非这老伙计昏了头?
王泽却在沉吟片刻后打破了大堂上的寂静,他善意地看了邵兴一眼,呵呵笑道:“刘唐卿独当一面,而晋卿却在汴梁神京坐观他人驰骋两河,把殿前司拱圣侍卫大军放在后面,本相的确有些思虑欠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李长秋不禁瞪了邵兴一眼,暗自道:“好你个邵晋卿,愿意为你是个一时犯浑的老实本份人,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如此揣摩上位者心思,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啊!”
却见邵兴双目炯炯,捻须豪爽地道:“既然相公已经洞晓下将心情,那就请相公和岳帅为拱圣侍卫大军分派差遣,拱圣侍卫大军全军将吏必然赴汤蹈火,决不后退一步。”
王泽笑道:“邵晋卿这可是错怪本相了,朝廷宰执只为规策军国大计,至于谋划潜兵却是枢参和方面大帅的职责,拱圣侍卫大军是否留守京畿,还得看北帅调度。”
他这话算是给足了岳飞面子,毕竟岳飞是北侍军最高等级的将帅,他不能不在合适的时机稍稍偏向、抬举岳飞,当然也以军国大计小小地提示岳飞,不要忘了是在为朝廷效力,而不是争个人声名。实际上拱圣侍卫大军作为诏谕处置司直属部队,北侍军根本就没有权利调动一兵一卒,正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