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安靠在身后的褥子堆上,看着一侧的蒹葭笑着道:“你怎的想起来自己驾车了,找了车妇多好?”
沈忆安见蒹葭不理,顾自说道:“呵呵,还弄了个毛驴,真有你的蒹葭,这毛驴能跑到耀州吗?”
“这不是毛驴,是骡子!”蒹葭正儿八经的开口反驳。
“嗯,是骡子!”沈忆安探身抬脚碰了碰骡子屁股,笑着道:“还挺温顺的。”
骡子尾巴甩过来,打在沈忆安还来不及撤回的脸上,骚骚的骡子尿味儿灌了沈忆安一鼻子。沈忆安打了个喷嚏,讪讪的躺回去哼道:“就是见谁都不眼生,上赶着打招呼。”
蒹葭斜了沈忆安一眼没说话。
远离柳城,路上行人越少,路边的野草却越繁茂。一些打过霜的草还坚强的绿着,在耀眼的太阳光下显得生机无限。不去刻意看光秃秃的大树,倒也察觉不出深秋的脚步。
骡子许是饿了,站在路边隔着笼头舔草吃。蒹葭吆喝了几声骡子只是忽闪了两下耳朵,蒹葭轻敲了几下骡子屁股跳下车子,绕到前面拉着缰绳往前拽。
骡子执拗起来不是单凭一人就能拽的动的,蒹葭累的气喘吁吁骡子连个蹄子都没抬。
沈忆安靠在床褥上笑着看蒹葭忙活,等蒹葭累的有些手软脚软了才开口道:“让它吃会儿草吧,要不待会儿路上也不会好好走。”
蒹葭看看马车消失的方向,皱眉道:“你搭把手,等到了地方再让它歇。”
沈忆安摁着车把跳下板车,在手心哈了口气来回搓了搓,接过蒹葭手里的缰绳摆好架势,准备一鼓作气把骡子拉上路。骡子许是看见了同性,仰头看沈忆安一眼啊儿啊儿的又叫上了。沈忆安刚刚聚在胸口的一口气顿时一松,“扑哧”一声笑着坐到地上,指着骡子笑道:“哈哈,它,它还不乐意了。”
蒹葭抿着嘴笑哼了一声,干脆给骡子去了笼头,牵着它拴在路旁一颗枯树上,自己则又看了看马车消失的方向才寻了一片矮草地坐下。
沈忆安窝在地上笑够了才爬起来,走到蒹葭身旁不远不近的坐到他一侧,带着笑意道:“她们走不远,估计会回来接咱们。”
“嗯。”蒹葭也被骡子刚才的一声给逗乐了,看向沈忆安时还勾着嘴角,露出脸颊上浅浅的酒窝。蒹葭难得带着笑意的开口问道:“你不是和潘捕快一块儿查案的吗,怎么先回去了?”
沈忆安摇摇头,狠狠挤了下眼睛转开视线,伸手揪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里,对着面前的一片枯草默了半天才缓缓道:“不是,我是过来玩儿的,顺便帮帮潘岳的忙。”
“哦。”蒹葭不再多问,抱膝安静的坐着。
沈忆安偷偷瞄一眼蒹葭,隔有片刻又偷偷的瞄过去一眼。那根茅草在沈忆安牙齿间晃来晃去不停的动着,沈忆安垂眸看看被自己咬的乱晃的茅草,一把揪出来吐口气道:“蒹葭,我听说,郝连向朱家求亲了。”
“嗯?!”蒹葭疑惑的抬头。
沈忆安盯着蒹葭平静的脸,抓了抓下巴嗫嚅,“我听路人说的,想必朱家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家。”
“嗯,是啊,名门之后。”蒹葭淡淡的开口。
沈忆安懊恼的嗑磕牙,追问道:“蒹葭怎么想?”
蒹葭重又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笑着叹息般的开口道:“我没怎么想。哦,我就想,朱家公子美名在外,是个好男儿。”
沈忆安嘿嘿笑了两声,看着蒹葭的侧脸道:“窈窕一男儿,天下共求之。蒹葭,不一定美名在外的就是好男儿。”
蒹葭笑着问道:“那是不是有恶名的才是好男儿?”
“不是!”沈忆安往后一仰躺在地上,双手托着后脑看着天空道:“你看这天,到了晚上就会有星星月亮,众星捧着的月亮虽明亮,但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对我来说,那颗远处靠着自己发光的星星才是最好的。”
蒹葭抬眼看看天空,扁扁嘴道:“星星本来就很好看,你们有钱人就是喜欢这些星星月亮什么的。”
沈忆安有些无力,叹了口气道:“这和有钱没钱没关系!”
蒹葭忽而转头问道:“你去找毛家邻居了?”
“毛家?小毛头家吗?她邻居怎么了?”沈忆安状似一脸的不明所以。
蒹葭看着沈忆安想了下,摇摇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沈忆安侧过身支起半边脸看着蒹葭,开口道:“其实,还有件事,我觉得该告诉你。”
蒹葭转头,看一眼沈忆安皱眉道:“你这是啥姿势?”
沈忆安笑着坐好,看一眼还皱着眉的蒹葭道:“郝连去朱家提亲了。”
蒹葭眉头皱的更紧了,嘴巴轻轻动了动,却是不发一言的别开脸。
“朱家同意了。”
蒹葭圈着膝盖的手臂紧了紧。
沈忆安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朱家要一百两的彩礼。”
蒹葭眯眼,斜过去一眼道:“你有啥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沈忆安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拍了下手道:“话说,郝连找人去朱家提亲,朱家公子与其一见钟情,二见难舍。奈何朱家主母说,提亲?可以,百两礼金拿来。于是乎,郝连的亲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后来呢?”
“没了!”
沈忆安看一眼又安静下来的蒹葭,心里莫名的就窜出一股子酸气,挑眉哼笑道:“你是不是想着把你那五十两送给郝连娶夫呢?可惜那贼是咱俩一块儿抓的,要不然正好送去给郝连买个夫郎,哼哼。”
蒹葭皱眉看着沈忆安,似是要掩饰被人看透心思的尴尬,抿了抿嘴哼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那银子要不是我你能得了?”沈忆安语气里明显带着恼意。
蒹葭脸上红了红,心里有些发堵,梗着脖子闷声道:“要不是我,你也得不了那五十两呢。”
沈忆安瞪过去一眼,忍了又忍才压下那股子火气。亏他说的出口,说什么要不是他?哼,用自己的身子换银子不成?也不嫌丢了身份。沈忆安越想越气,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蒹葭扁扁嘴,心里头却酸的可以。他不是圣人,竟然还想着拿银子帮郝连凑彩礼,不是他犯贱就是他脑子有毛病。蒹葭抿紧唇,一直压抑着的酸楚瞬间都涌了上来。
他什么都不是呢,搁旁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买豆腐的,和菜市那条街上任何一个做生意的都没什么不同;搁那些相公眼里,他就是个靠美色在街上卖笑的;也许在郝连眼里,他也不过是个喜欢去给她送豆腐的邻居呢。如果能,他倒是希望能帮她拿了彩礼钱呢,自己萌生的妄念就要自己亲手掐断了才好。
蒹葭深吸了口气想冲散那些悒郁,胸口却堵得更难受了。蒹葭站起身,走到车子旁边准备给正在吃草的骡子套上笼头,沈忆安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夺过蒹葭手里的笼头扔在地上。
“你干啥?”蒹葭瞪大眼睛怒道。
“你想哭就哭,拉着一张脸做什么!”沈忆安也瞪着眼睛,阴着一张脸捉住蒹葭的胳膊。
沈忆安不管蒹葭的挣扎,拉着他走开两步,顺着蒹葭挣扎的劲儿一把甩开他,高声道:“你就是一笨蛋,说你天下第一号都委屈你了!”
蒹葭挣的厉害,被沈忆安这么一甩,脚下不稳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恰好不好的半个屁股坐在一块藏在枯草里的尖石头上。蒹葭闷哼一声,疼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蒹葭大睁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着,唇片却颤抖不已。沈忆安又瞪一眼蒹葭,见他坐在那里不哭不闹,心底的气只增不减。沈忆安心底暗骂,好你个蒹葭,喜欢别人也就罢了,还想着帮人家筹银子添彩礼,你怎么不当个神仙呢?你去当神仙好了,我天天儿给你磕头烧香。
沈忆安踢踢蒹葭的脚,哼道:“怎么了?现在不哭以后也不许哭,那个郝连有什么好,这么多年吃了你多少豆腐,连个交待都没给一句,我就不信她不明白……”
蒹葭抖了抖,眼睛瞬间闭上,咬着嘴唇疼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沈忆安见他面色苍白,慌张的蹲下身,拉起蒹葭摁着身后支撑身子的手问道:“是不是手擦伤了?”
蒹葭没了双手的支撑,身子往后一滑,嘴张了张要骂,却变成一声哭噎。
“怎么了?”沈忆安慌张的扶起后仰的蒹葭,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
蒹葭挣回手重又拄在身后,咬着牙慢慢的起身。沈忆安心底急躁的厉害,一把抱起蒹葭又问道:“是不是摔着哪儿了?”
“嘶,疼,疼!”蒹葭掐着沈忆安的胳膊哼哼,脸上的眼泪流的更急了。
“哪,哪儿疼啊?”沈忆安抱着蒹葭不敢动,紧张的额上微微冒了汗珠。
蒹葭等屁股上尖锐的疼慢慢淡些时,颤着嘴唇冷冷道:“你,放我下来。”
沈忆安抱着他走到一颗树下,弯腰要把他平放在地上。
“别!”蒹葭拽紧她的袖子道:“站着!”
“哦。”沈忆安小心的把蒹葭放下,等他扶着树站好才松了手。
蒹葭扶着树站了一会儿,狠狠的瞪一眼沈忆安试着往车子边走。可是动一动腿就会扯动屁股上的伤处,蒹葭抿着唇站在那里,咬牙道:“你发什么疯!”
蒹葭眼中还是湿漉漉的一层,瞪过去时带着一层水汽,在阳光下就变得熠熠发光。沈忆安被这一眼瞪的立在原地没动,好半天才哦了一声垂眸轻声道:“我抽风呢,你别当回事。”
蒹葭磨牙,想伸手揉揉屁股又碍于沈忆安在侧不敢动作,不禁气道:“你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蒹葭瘸着腿咬牙往车边挪,藏在眼窝里的泪跟着他抬脚的动作又流了下来,且一发不可收拾。沈忆安跟在身后几次想伸手抱起他,终是叹了口气快步越过去,低声道:“你且站着,我去赶车过来。”
蒹葭狠狠的擦把脸停住脚。待沈忆安走过去时伸手轻轻揉了揉屁股,看向沈忆安时眼神就更有些不太友好。
沈忆安扶着蒹葭坐在一侧,自己装模作样的甩着鞭子驾车。路不宽,两侧却是长着草的平地,也没有行人,骡子随意的走着,倒不用担心不会赶车子的问题。
沈忆安叹口气对蒹葭道:“你别哭了,那人哪里就值得你这样了。”
蒹葭撇开脸,哼道:“我是疼的。”
沈忆安见他欠着屁股坐着,大约也知道伤在何处,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蒹葭又抬手擦了把脸,顺了口气靠着身后的被子坐好,淡淡道:“没事了,快走吧,莫芽和毛头该等急了。”
沈忆安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事?要不咱等人回来再走吧!”
“不用!”
沈忆安看看蒹葭红红的眼睛,抿紧唇驾车往前走,心里却也开始烦闷起来,暗骂自己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