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前面的酒楼一定很奢华,蒹葭没去看过也猜的出来。中间隔着一道不矮的砖墙,蒹葭还是能听见里面喧闹的贺喜拼酒的声音。
豆腐坊里有男有女,沈忆安指明蒹葭是这里的管事,最多也就只让蒹葭点卤或指挥别人做活。直愣愣的杵在那儿,蒹葭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蒹葭捻着豆浆看了看颗粒大小,愣神间见一旁入锅的豆浆已经快要煮沸,锅底的柴却已经将要熄了。蒹葭皱眉,看一眼又开始走神的王兰,走过去添了几根柴火进去。
王兰回神,带着羞意的看一眼蒹葭,笑着道:“于管事,人家都说沈小姐还没娶夫,是不是真的?”
蒹葭瞥一眼王兰,淡淡道:“这你要问她。”
王兰也并不怕蒹葭,年纪都差不了多少,王兰之与蒹葭或许要小一些。蒹葭平时不甚露笑,但也不苛责于人。
“于管事,”王兰看着蒹葭,皱皱鼻子道:“你怎么做上沈小姐的管事了呢?哦,你做的豆腐好,一定是这样。于管事,你与沈小姐走的近些,沈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蒹葭抿抿唇,避开王兰亮晶晶的眼看向煮着的豆浆。应该是高温的时间太长,又一直没真正的煮沸,锅里面已经结了一层微黄的皮子。
蒹葭看着锅里面那层带着褶皱的黄色皮子,眼神有一瞬的迷惑。蒹葭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层皮子,怔了片刻转身把锅底的柴火又抽出来两根,从一侧取了个木框过来,铺好纱布,用宽竹板小心翼翼的把那层皮子挑出来放到纱布上。
“沈小姐?”王兰看见沈忆安进来,笑着站直了身子立在灶台边。
沈忆安直接走到蒹葭身边,见他怔怔的看着锅发愣,也跟着盯着锅里面的豆浆愣了一会儿,胳膊很自然的捣了捣蒹葭,低声道:“看什么呢?”
“再添根柴,火别太大!”
蒹葭没听见动静,转头看向一旁红着脸盯着沈忆安看的王兰,心底叹了口气亲自添了根柴进去。
沈忆安的脸色有些不悦,一直没有瞟过王兰的眼睛带着一丝不耐三分薄怒的扫过去。王兰垂了头,抿着唇蹲在灶台边往里面添柴。
“别!”蒹葭快一步挡住他动作,“等一下,先小火烧着。”
“哼,醉白楼不留吃白饭的,要是连句话都听不清,干脆回家得了。”沈忆安冷冷的开口。
王兰脸色有些发白,紧抿着唇低了头。一旁忙碌的人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连往这边瞟一眼的人都没有。
蒹葭皱眉扫一眼沈忆安,沈忆安转脸就笑眯眯的凑过去低声道:“这锅里有什么?你看的这般出神?”
蒹葭指指锅里又慢慢结起的薄皮,迟疑的开口道:“她们的豆腐皮是不是这般做出来的?”
沈忆安从锅里收回视线,从侧面盯着蒹葭看,蒹葭微偏开脸,借着挑豆腐皮的动作挤开沈忆安。
沈忆安眨眨眼,靠过来低声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其他的豆腐花样儿,这手艺回头咱们慢慢琢磨。”
“啥花样?”蒹葭好奇的转头去问。
“你见了就知道了。”
沈忆安随意的去牵蒹葭的手,蒹葭挣开,冲一旁的徐师傅道:“徐师傅看着点浆,我出去一下。”
王兰看着沈忆安笑着领蒹葭去了前面,扁着嘴哼了一声。徐师傅哼笑道:“想要攀高枝儿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啥都不成还惹得满身骚。”
王兰抿抿唇嘟囔道:“我怎么了?我也是铺子里数得上的,再者说了,我又没说要怎么样。”
徐师傅摇摇头,不客气的开口道:“隔壁花楼里端洗脚盆的都比你好看。”
院子里的人哄然大笑,王兰脸上爆红,咬唇哼道:“我是好人家的公子,徐师傅怎的把我与那些脏东西来比?”
徐师傅并不多给他难堪,叱了几句还在哄笑的人,低头专心的点浆。
沈忆安领着蒹葭进了醉白楼,这是蒹葭第一次踏进这里,看着奢华又不失淡雅的房间心里有些怯。
沈忆安虽是带着蒹葭从后面进去,还是有小厮笑着过来招呼,对沈忆安的态度不似老板,倒像是对宾客般。
小厮领着她们进了一处包间,一路上笑着解释店里的招牌菜和特色服务,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又不聒噪。
沈忆安邀功似的低声道:“蒹葭看看,我这里还是不错的吧?”
“我不懂这些,可是,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蒹葭喜欢就好,咱们这店里的招牌就是豆腐宴。”
蒹葭困惑的眨眨眼,转头看向室内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起身走到一张书法前面低低念道:“波涌莲花玉液凝,氤氲疑是白云蒸。素花自可调羹用,试问当炉揭几层。”(《赞豆皮》明清时代的诗)
蒹葭回头问道:“是豆腐皮吗?我之前一直烧滚豆浆就直接点浆,还没想过可以从里面结豆皮出来,不过不知道揭出来之后还怎么弄,不过想来应该还是做豆腐的那套。”
沈忆安斜靠着桌子含笑看着蒹葭,点点头道:“蒹葭也是个文人呢?比我们这些没事儿喜欢做个歪诗的强的多呢。”
蒹葭微垂了头,看向一旁的挂着的字画,轻声道:“不过是跟着莫芽学了几个字。”
沈忆安看着他掩饰不安般的撇开头,脸上的笑愈发的柔和。
“蒹葭坐,有好东西让你看呢。”
蒹葭走回去,在沈忆安对面坐下。屋外传来敲门声,沈忆安拍了下手,片刻有两三个小厮端着托盘进来,上了菜和一壶酒又有礼的退了出去。
沈忆安给蒹葭倒了一杯,并没有要他喝,而是指着桌子上的菜道:“这是我说的豆腐宴其中的一部分,你看,冬菇豆腐,家常豆腐,豆腐鲫鱼汤,皮蛋豆腐皮,豆腐皮包子。你看看这个,这个也是豆腐皮,我无意中寻到的,怀安城豆腐皮,筋道的没法儿说,你尝尝?”
蒹葭夹了一筷子,看一眼沈忆安小口的吃了。沈忆安看着蒹葭比平日里小心许多的动作,心里笑开了花。
“怎么会这么筋道?”蒹葭又夹了一筷子慢慢的嚼。
“这就是特别之处,我从怀安城请了个师傅回来,蒹葭若喜欢可以跟着学。”
蒹葭微垂眼皮,低声道:“其实你都可以请大师傅来做的对不对?”
“当然不对!”沈忆安把身子探过去一些低声道:“蒹葭学到了才是咱们自己的,别人的是别人的,这样我才不怕谁仗着有些本事给我小鞋穿。”
蒹葭皱眉看着沈忆安,轻叹口气低头吃菜。
沈忆安喝了杯酒笑着道:“蒹葭,等哪天她们都下工了,咱们再去试试豆腐皮,说不定就做成了呢。”
“你连做豆腐都不懂,怎么会懂得做豆腐皮?”
沈忆安得意的抬抬下巴,捋着袖子坐直身体,笑着道:“谁说我不会?我可是高手,信不信我几句话就把这做豆腐的方法给你念叨出来?”
蒹葭嘴唇抿了抿,似是不知该笑还是该面无表情,一条眉毛怪异的轻挑着。
“咕噜噜,咕噜噜,半夜起来磨豆腐。”
沈忆安冲蒹葭挤挤眼,手里做了个推磨盘的动作,蒹葭额角跳了跳,紧抿着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黄豆子,磨成浆,放进窝里用水煮。
待到水开浆成后,加上石膏或盐卤。
盛到模里包上布,一压再压成豆腐。”
沈忆安拍拍手舒口气道:“怎么样?可有哪里说错了?”
蒹葭摇摇头,淡笑着道:“就是这般。”
“蒹葭,我是不是很聪明?那几日你做豆腐,我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是不是值得人托付终生?”
蒹葭脸上的淡笑慢慢隐去,垂着眼帘道:“豆腐坊做出的东西你都送到哪里去了?不是扔了吧?”
“怎么会扔了!”沈忆安似是也不坚持得到蒹葭的回答,顺着他的话说道:“咱这醉白楼做豆腐宴就得不少,我别的本事没有,朋友却认识不少,让她们帮着找几个商家还不是玩笑一般?”
蒹葭看看沈忆安,有所保留的轻点了下头。
“蒹葭,吃过饭我陪你去一趟府衙吧。”
“是要开审了吗?”
“不是,蒹葭别紧张,用不着你上堂的,你就过去做个笔录就好。呃,可能之前用的着你作证吧,我前几日去问了问,潘姨说,似是案子还没做彻底,先让你去做个笔录。”
蒹葭想了下道:“我自己去吧,你留在店里忙。”
“我不忙,我正好去看看潘岳那厮回来没。”沈忆安又喝了一杯,抿抿嘴看向蒹葭,嗫嚅道:“其实蒹葭,上次我不是说郝连回来了吗?她在潘姨身边做笔录师,就是帮着抄抄写写,有时候帮着想想点子。”
沈忆安干脆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啧啧嘴道:“真辣。唉,蒹葭,郝连是个真文人,比我这个假文人真流子有看头儿,对不对?”
蒹葭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迟疑的开口道:“人与人不同,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沈忆安又灌了一口,偷瞄一眼蒹葭叹口气道:“蒹葭,我若说喜欢你你会信吗?”
信吗?蒹葭心里颤了一下,避开沈忆安锁在他身上的目光,抿紧唇没说话。
沈忆安苦笑了一下,猛灌了一口嗤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心里其实看不起我的对不对?”
“不是!”蒹葭急忙辩解,抬起的眸子碰上沈忆安闪亮炙热的双眼又瞬间躲开。
蒹葭一只手在腰间蹭了蹭,咬咬牙道:“你很好,真的很好了。”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可会不当玩笑的放在心上?”沈忆安认真的轻声问。
蒹葭瞬间涨红了脸,停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紧了紧,又后知后觉的缩回去放在桌子下。
“蒹葭,我是认真的。你不用有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你不用忙着拒绝,咱们先处着,你若是不愿,我绝不会强迫你,可是你若是有意,能不能把那些身份家世都抛到脑后,只认真单纯的看我这个人,给我一个和别人一样的机会?”
沈忆安声音低沉,带着一股魅惑人的温柔和深情。蒹葭觉得自己有些发抖,不知觉的绞紧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