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内的观自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嘴角漾起笑,眼角藐了眼认真听讲的广宇,日子算算也差不多了,妖物最慢今晚也该到了。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似乎门外的人要带走他们,观自皱起眉,正欲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是不是让师姐先去别的地方玩一玩更好呢?
须臾间,门外的声音已经渐远,放学的钟声敲了敲,观自伸了个懒腰,走到广宇面前,笑眯眯地道:“广宇,我今个能不能去你那儿玩会儿?”
白地近乎透明的脸扬起,广宇先是惊后又喜:“观自还愿意来我这儿玩吗?”
“自然,我们是朋友嘛!”观自主动推起广宇的轮椅,一直守在屋角的季伯眯起眼,是他的错觉吗?这个观自少年越是接触越是觉得奇怪……
“乐儿呢?”走出门,广宇四下看了看,平日里在院外守着的小身影不见了。
“我让他给我去置办点东西了。”观自瞥到地上凌乱的脚印,得乐有法术傍生,应该出不了大问题。
这边,得乐和枉然被拖着带回了胖少爷的府中,“把他们先关到柴房,按以往的法子处理。”胖少爷虽年纪不大,可眉宇间阴狠之气已成。
得乐站在枉然身边,明显察觉到他的身子片刻的僵硬,“枉然,别害怕,有我呢!”得乐下意识地安慰道。
枉然诧异地俯下头,刚刚那句轻语是听错了吗?眼前的小童竟然说让他不要怕,是天生没吃过苦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知道那一鞭子就能要的他半条小命。可是心中这股子暖意又是怎么回事,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他吗?还是个身量不足他胸的小童!枉然不禁失笑,嘴角弯起一抹由内至外的微笑,得乐眨巴眨巴眼,不由地呆了,连……连笑容都这般相像!
“我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身后的家丁猛地推了推他们,得乐身子往前一倾,手被一处温暖牵住,抬起眼,枉然不自在地撇开眼,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得乐看着少年别扭的脸眼角弯了弯,悄悄地握住他略颤的手掌。
手心的小手软软柔柔,却万分坚定地回握住他。生平第一次有人陪着他一起去受罚,心口涌进的温热忽视不了,枉然直视着前方,忽然觉得脚步变得轻松,那黑漆漆的屋子变得没那么可怕。
推搡着进了柴房,粗壮的家丁扯高气扬地看着面前的孩童,一个弱冠少年,一个……奶娃子,收拾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好好在这儿待着,等哥几个吃饱喝足了再来好好伺候你们!”
门从外面被反锁了起来,里面瞬间一片黑暗,柴房并无窗户,安静地能听到呼气声。枉然觉得自己该放开手,可手心的温暖却让他犹豫了,感到胳膊摇了摇,他转过脸,眼前却是一片黑,“怎么了?害怕吗?”
“我们坐下好吗?”这点黑挡不住得乐的灵目,四周的景象一清二楚,连枉然脸上纠结的表情也半分不拉地落在她眼里。
“恩,墙角有稻草堆,我们去那边坐吧。”手心的温度未变,难不成这个小书童真是个天生大胆的主儿?枉然驾轻路熟地带着得乐坐到了墙角,要不是得乐看的清枉然眼里的失焦,几乎以为他也同样看得清。
“你不怕黑吗?”枉然忍不住问道,这个小书童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不怕,”得乐摇摇头,嘴角挂笑,夜里是最佳的偷窥时间,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怕呢?
“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好人,还讲道理给我听。”
“就为了这个……你就将自己陷入一个这么危险的情境吗?”枉然近乎不可思议,书童室的同伴们见过他被他家少爷拖走的次数很多,可没有一次有人敢出来帮忙,他不曾觉得有什么,都是书童站出来也只会累得一起受罚,安静地看着才是正常,若是他,也会如此吧……
“枉然,今天抄书的内容我记下了。”得乐答非所问。
“啊?”枉然适应了些屋内的黑暗,忽然看到一处灵动的闪亮,就是这双眸子,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熠熠生辉。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清亮的声音朗朗地背诵着,“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我背的对吗?”
“……对。”枉然眼光闪动,呐呐地回道。
“枉然,你说学者学心,识者识意,这首诗我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无论我们经历多少困难都是老天在考验我们,成功越难得手我们就会越珍惜。依我看,老天之所以能成为老天,肯定也是经历了这些磨难,他能高高在上让世人膜拜必定付出了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痛苦。所以他不会让我们轻易成功,也要我们尝尝他所经历的痛苦,他把他的痛苦分给了世上的每个人,所以每个人就有了不同样的痛苦……”
枉然初时听着倒有几分像样,怎么越到后来越变味,“枉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张口,第一次枉然有种哑口无言的失措,屋外的锁扣响了响,枉然心一提,下意识地收紧手,屋外忽涌的光线伴着几个高大的黑影窜了进来,一股子酒浊气随之散开,得乐忍不住掩鼻,这味道真够臭的!
枉然平静地看着黑影走进,那垂下的漆黑长鞭晃了晃,枉然的身子不露痕迹地挡在了得乐的前方,“啪!”鞭子甩地的声音阴冷刺骨,得乐看着挡在面前挺直的背脊胸口一暖,想到枉然脸上的那道长疤,原来就是他们造成的!
粗壮的手臂扬起,枉然的气息微提,紧紧地握着得乐的手,似在积攒勇气,“啪!”声音比着前面的闷了不少,这是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上去应是皮开肉绽,只是——枉然睁开眼,为什么察觉不到半点疼痛,难道真的习惯了?
“哎呦喂!妈的!你怎么打到老子身上来了!”一边的家丁跳起脚,捂着血淋淋的胳膊咒骂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往这边打的!”举鞭人一脸惊讶。
“老子看你是故意的!不就输了几吊钱,你至于这么报私仇吗?”被打的家丁一把夺过鞭子,往这边甩了过来。
枉然下意识地闭起眼,等了半天痛感未至,叫骂声又响了起来,“你竟敢打我!你不想活了!”刚执鞭人摸着后背,咒骂连连,“你这他妈的才叫报私仇!”
枉然莫名地看着面前揪打成团的家丁,身后的小人拉拉他,“我们赶紧跑吧!”
枉然犹豫了片刻,这个地方他也待够了,遂拉着得乐从后门逃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停下后,身后还好无人追赶。扶着墙气直喘气,枉然回忆着刚刚的场景,那鞭子确实朝着自己这边下来怎会突然转了向?得乐假装喘气,脸运气变的通红道:“枉然,你这样逃出来再回去恐怕会更危险。”停下来,得乐才恍然自己的冒失似乎又害到他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想回去了。”枉然摇摇头,平定了下气息道:“我父母卖我到这里,八年了,我该还的都还了。”
“那你以后准备去哪?”
“暂时先躲一阵子,许少爷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枉然擦擦汗,眼里并无忧色,反而带着几分释然的轻松。 “我有个地方可以让你躲!”得乐突然想到城外的那座隐蔽荒弃的山庙,是先前她和观自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变身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行到天黑才走到那里,得乐放下路上买的食粮物品,“枉然,这里非常安全,你先在这儿躲两天,我得回去照看我家少爷。”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枉然环视了一圈,庙中废弃但不算残旧,难得地隐在了山中的一块凹陷处,要不是得乐带他来,他怎么都不会找到这里的。
“是……我家少爷带我来的,他最喜欢到山中游玩,偶然有一次发现了这里。”得乐尚算流畅地讲完,点起烛光,踢了踢脚边的碎石。
“哦,”听上去合情合理,枉然未多做追究,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
“恩,我家少爷还不知道我被抓起来了,我得回去让他放心。”得乐点点头,“枉然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在得乐眼里,他始终还是比自己小的少年。
“自然可以,难不成我还不如你了?”枉然轻咳了声,微暗的脸有些红,自己竟被一个小童担心了。
“那就好,我明天再来看你,顺便打听下消息。”得乐看着食粮差不多够吃几天了,转身正欲离开。
“你路上小心。”枉然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那个小背影,虽然一路行来地势不算起伏,可总归已是夜晚了。
“放心吧。”得乐回头粲然一笑,挥挥肉呼呼的小手,“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