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是有巨物恐惧症的吧。
那是一瞬间,挤掉了“这是什么鬼?”
“怎么没有人告诉他睁开眼就要和巨龙密接?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自己就此失明。”
“幻想之所以天马行空并充满魅力,就只是因为幻想不可能成为事实。而如果幻想成为事实,那就只会是……恐怖片吧?”
谁要扭头和别人商讨,怎么样活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追着自己的猛兽不仅蹲在自己身边,而且还在对着自己脖子轻轻吐气啊……
真要死!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
天知道死亡距离自身真的近在咫尺之遥时,苏利脑海里充斥的根本不是怎么样拼命活下去,而是……
“你好……?”
铂金发色的少年,依然站在原地。或许是动作过于僵硬,精神极度惊悚,以至于他扭头看向那头巨龙后,足足过了三秒钟,才用带有些疑问语气的声线说出了那两个字。
而此时,那头大到将苏利视线范围所有风景全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巨龙,依然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寂静。
就在苏利终于从混乱到犹如麻线团一般的思绪中冷静下来时,那头巨龙,毫不客气地张大嘴,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咆哮。
苏利倒退了一步。
或许人在精神即将崩溃,遭受重大刺激时,为了稳住精神领域的最后一道防线,会控制不住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吧。
比如现在。
没有当场死亡的苏利,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一场精神崩溃,到再次重塑的完美流程。
他甚至还能对着那头没有把他弄死在当场的巨龙说道:“请不要随便对我喷口水……”
“就算刚才你给了我一片叶子,让我擦嘴也不行。”
他还加了请。
多有礼貌的少年啊!易斯控制不住这样想的时候,下一秒自身眼眶周围爆出的血,就糊住了他的视线。
苏利则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永远都不会忽视自身在这个世界的,几乎可以和规则画上等号的概念。
那就是,只要没有当场死亡,那一切就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也许是巨龙没有回话,又或者是唯一一个想要打乱现在这场异常对话的人,已经精神失常。苏利在收回扶着巨龙脑袋的手后,将其背在了身后,无视了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甚至还能继续对着那头龙说道:“嗯……感谢你刚才给了我一片叶子。”
“但随意喷洒口水依然是不好的行为。”
绿色眼睛的少年,正拎着自己的衣角,表情苦恼的冲着遮天蔽日的巨龙说道。
对于埃尔维·贝西墨来说,她有设想过很多和手持最后之作的人相遇时,会发生的可能。
但可能终归只是可能。
埃尔维·贝西墨仍然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个手持最后之作的人类少年。
但还没来得及和想要面见的孩子正面对上,就发现那孩子身旁的人已经如同扛着麻袋一般,将其带走。
埃尔维·贝西墨很烦恼,而这种烦恼,则促使着她尝试追逐那个少年。
这很有趣。
准确来说,追逐的过程对于巨龙来说,真的很有趣。
需要多人才能环抱的大树,接连不断地倒塌。这风景就像是人类对着已经搭建好了的积木堆,做出毁坏的行动,破坏者能从推倒的过程中,感受到无尽的征服快感。
直到埃尔维·贝西墨停在了那个呕吐不止的少年身侧。
人类恐惧妖兽,这理所当然。而选择以这种形态出现时,埃尔维也期待着苏利的反应。
但就算是巨龙都没有想到,少年平静地扶住了她的脑袋,顺便还找她要了一片叶子擦嘴。
埃尔维以为自己应该对着这个少年大发脾气,毕竟他的动作和行为都很失礼。
但所有恐吓和想要玩弄的心态,最终都止于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绿色眼眸。
那里根本没有如她所料想般的恐惧。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只有最纯粹不过的,携带着“注视”意义的眼神。
没有任何多余。
这很不合理。
对于一头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巨龙来说,人们总要习惯这头龙,或者说习惯这种庞大的生物,早已形成了用自身记忆里的一切记录,评判现在的傲慢习性。
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这个人类。
顺从想法的咆哮,换来的并非畏惧恐慌,而是更加不可思议的:“请不要随便对我喷口水……”
……
…………
空气就像是被什么给凝固了一样。
巨龙感觉到了尴尬。
而人类……
人类只会在站直身体后,用力地捶了捶自己,刚才因为呕吐过度弯腰,导致有点酸痛的腰。
这很合理。
要知道,噪音达到100分贝以后,会给人类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当一头巨龙的咆哮,仅仅只是糊了苏利一身口水的情况下,他就已经能很熟练的判断出自己不会轻易死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那面对巨龙,和面对野心家奥菲莉亚,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假使待在佣兵之城里,渴望弄懂问题的大公主,知道他此时这样想的,恐怕也只会来一句:谢邀,她承担不起和一头龙放在一起比较的事实。
人类所了解的妖兽群里究竟有多少龙种?
从种族划分来看,七级妖兽蜥蜴龙姑且也算是龙吧?当然,面前的这头龙和那个顶着后边两条腿狂奔的蜥蜴……龙,根本不可能被人类视为同一种族。
苏利在自己的腰好受了一点后,控制不住地向上抬起了头。
——真的很大!
是那种从这个微妙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出巨龙喷出的鼻息,与自然温度差异影响后,产生了大片白烟。
许是因为脑内建模早已有了痕迹,又或者是……艾格伯特目前所学会的从现有信息推测更多东西的技巧,还没达到满级……
反正苏利这会儿,已经能非常平静地询问巨龙问题。
“你好,女士。或者说先生?”苏利用带有些不确定的口吻询问。
若在寻常,这种对话的语气,更像是一个成年人向另外一个穿着中性的成年人的自然搭讪。而不是一个少年,在对着一头巨龙开腔。
“称呼女士就好。”
并非嗓音发出的言语,也并没有引起耳膜的震荡,这句回话反倒像是信息输入一般,直直地跃进了苏利的大脑。
绿色眼睛的少年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随后他才说道:“那么女士,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埃尔维试图向苏利解释一下,自己追逐他的理由时……不同于自身的强大控风能力带来的异常寂静,周遭的环境则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陷入了非常合乎常理的嘈杂。
西里尔是第一个追上来的。
拥有着风元素的少年,当发现自己的好伙伴被巨龙追着跑的时候……
鬼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视线里,苏利的身影显得极为狼狈。被易斯扛着跑时,揉搓出的衣服褶皱,以及在剧烈弯腰呕吐时,引起的生理性眼泪和泛红的眼尾,再加上被巨龙喷了一身口水后,又莫名带有些湿漉漉的模样……
那一瞬间,西里尔满脑子都是苏利受了大委屈。
但当这一想法出现后,龙种少年突然惊悚地发现,自己看到苏利的身影仍然充满活力时的第一想法,并不是庆幸他还活着。
似乎他对于苏利活着的要求,早已经成为了如同吃饭喝水般的自然认知。
西里尔甚至觉得,苏利就应该是那个坐在红砖小楼一层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一边感受着窗外细雨连绵,一边手持一把大米喂着杂食性动物渡鸦的日常模样。
而不是,和一头巨龙的距离不超过两米!
“你想对他做什么?!”西里尔真正如同一阵风一般,插进了那不足两米的距离。
速度快到苏利的思维还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发生了什么时,西里尔就已经将苏利带到了十来米开外。
只是西里尔也并没有选择逃跑。
自从他近距离看到这头巨龙开始,心里就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想要亲近,但又带有些人类对于妖兽天然的排斥想法。
由本能而生的想法太过古怪,西里尔选择放弃纠结这种突然产生的思维。他最关注的,仍然是苏利的人身安全。
“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那种突然输入进意识海中的对话方式,让西里尔怔在了原地。
苏利却像是没看到他这种不自然的僵硬一样,淡定地将西里尔往自身身后带了带,随后主动向前一步,语气平静地询问那头巨龙:“您还没有告诉我,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在解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你需要先解决那群家伙。”埃尔维将视线看向了身后那一大群,犹如蚂蚁想要对人类发起进攻的场面。
鱼饵大军们对于苏利的狂热信仰,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岂曾想过,这是不是因为苏利主动散发魅力造成的影响。后来一经询问,才发现对于那些鱼饵来说,他们认为,他们现在就该为苏利而活。
过去弱者的他们,早已经死在了被当做鱼饵使用的那些灾难和危机之中。
岂在那样的回应之下,也思考了一下自身。
他发现,他对苏利的认知也是这样。
只是苏利身边的人这种心态,表现得更加不明显而已。
由全身元素压缩,最终不断向内部一再塌陷,所形成的如人类拳头般大小的水弹,给岂身侧的人带来了十足的危险感。
而被岂瞄准的巨龙,则是完完全全的不以为然。
这样的攻击,甚至无法在她的鳞片上留下一道痕迹。
连挠痒都算不上。
虽然无所谓,但埃尔维依然会将任何针对她的攻击,都视作挑衅。
是以告知苏利的话,也裹挟着另类的警告之意。
苏利只能在和她继续交谈下去之前,先阻止她身后的那群,打算主动跳进地狱的家伙们。
埃尔维也以略有些惊诧的视线,注视着少年,只三言两语,就让明显实力超出他的同类,安静下来的场面。
但对话仍然不得以继续。
相较于刚才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的鱼饵大军,现下阻止对话继续进行下去的是亚撒院长,以及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
即便相隔很远,苏利也能隐约看见,亚撒院长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
这不会是担忧他所引起的后怕,而是面对无法战胜之物所产生的绝对恐慌。
就像愚者,因为所知甚少,所以才不惧天地。
苏利面对巨龙的不杀,得来的结论是只要不死就还有回转的余地。而亚撒院长面对巨龙的存在,得来的结论却是纯粹的,无法反抗的绝对压制。
“您、”亚撒院长艰难的发声,他的肢体就像是被苏利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收束了一样,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无法动作的死板模样。
“您能否纡尊,变作人类模样……”亚撒院长可不想让参加了历练的学生们,仅仅因为注视着这头巨龙,就遏制不住地变得疯狂。
就像是已经陷入了昏迷的易斯一样。
所有人在发现这头巨龙的身影时,肉/体和灵魂上得到的感知都是,他们在直面死亡。
如果说在场还有谁能保持全然的冷静,那就只剩下了除了最开始被吓到,到后来都能始终保持平和的苏利。
苏利一眼就能看出,埃尔维根本不屑于遵守所谓的人类规则。
她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亚撒院长的话一样,只关注着苏利说:“我来找你,从我个体的角度上,就只是想知道,我的朋友,在人类社会上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明白的。”
埃尔维没有说更加详细的东西,但她就是知道,苏利一定能明白她的话。
“就在这里说吗?”苏利询问巨龙。
他们的对话方式越来越自然了,如果说刚才的疑问还是搭讪形式,那现在,苏利就像是在和一个与自身平等的存在,安然对话。
没有不必要的恐惧,也没有无所适从的僵硬。
埃尔维低头看着那个仰望着自己的少年,之前她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东西,而现在,埃尔维却从苏利的眼睛里看到了最为单纯的询问。
被巨龙阴影遮蔽的天地,再次迎接了阳光的温暖。
亚撒院长所有放低自身,以望达成目的的行为方式,连成功的可能性都不具备。
埃尔维会化作人身,就只是因为苏利疑问性质的语气中,多了些谈论他人**的不合适想法。
那是尊重。
不管是妖兽之于人类,还是人类对于妖兽,都不应该存在,但就是存在了的尊重。
埃尔维选择变作人身。
巨龙暗红色的鳞片,似乎形成了华丽到对于人类来说,贵重到不好直视的雍容服饰。
苏利没想到埃尔维能那么快懂得自己的想法,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就大庭广众下变成了人。
另外一点就是——
“西里尔……”苏利语气闷闷地询问道,“看不到那种元素构建而成的华丽衣服,还真是让人有些遗憾。”
苏利看着小伙伴眼珠里的倒影。那画面太过微小,但苏利还是能发现,西里尔眼睛里映出的巨龙人身,正穿着暗红与银交织而成的铠甲。
其中最为明显的,反倒是人形模样的巨龙头顶上顶着的弯曲龙角。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华丽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大女性。
当然——
不适用于苏利。
“你在做什么?”
不再是那种仿佛直接灌进脑子里的对话方式,正儿八经地从口中吐出的字眼,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苏利……
苏利陷入了不解释可能会被一巴掌拍扁,解释了,可能会直接拍成烂泥的纠结之中。
但他还是选择背对着人形巨龙,解释说道:“您应该能看出来,我并不具备世人都存在着元素之力。”
埃尔维不以为然:“所以呢?”
有元素之力和没有元素之力,对于巨龙来说,都是弱者。
都是弱者,谁又会在乎那种随时可以杀死的家伙,是具备半只鹅的战斗力,还是具备100只鹅的战斗力。
“所以您用元素构建而成的衣服,或者说铠甲,在我眼里……”苏利感觉自己嗓子里被强行塞了一把沙子,他只能语气艰涩地说出答案,“就只是空无一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埃尔维爆发出了不加掩饰的大笑。
“我还以为你在纠结什么。”埃尔维向苏利所在的位置缓步走去,脸上是明目张胆的狂放和嚣张,“我允许你注视我的身体,并臣服于我肉/体的强大。”
妖兽当然不会感觉到人类内心的羞耻想法。
变做人形,对于妖兽来说,就只是换了一个形态。
身体仍然是那个身体,所以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尴尬呢。
苏利:……
苏利选择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西里尔的胸口。
然后嘟囔着说:“我刚才脑海里一瞬间升腾而起的其实是,看光了小伙伴祖先的身体,是会先被小伙伴祖先灭口,还是会被小伙伴活埋。”
尽管答案和他的猜测全然无关。
但苏利仍然感觉羞耻。
“你其实根本没有看到吧。”西里尔从对巨龙异样的感受中强行回过神来,他扶住苏利的肩膀,无奈地说道,“而且我说过,任何敢于伤害你的人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换言之就是,在我伤害你之前,我就会选择自杀。”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埃尔维主动插入了少年们的对话。
至于原先她身后的杂七杂八的学生,也已经被亚撒院长联合后续赶来的海亚一块,或是疏散,或是带走。
直到场面正中只留下了一人一龙,还有一个龙种少年。
虽说在昏迷中,还偶尔抽抽的易斯被海亚扛走时,苏利感觉到不存在的良心在痛。
他当然反应过来了,自己之前无法视物时,将手放在巨龙身上的举动,给易斯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至于现在……
苏利选择再次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确实如西里尔所说,没有看见埃尔维的身体。
在被巨龙身影遮蔽的阳光一瞬间投射下来时,本能的反应就已经让苏利闭上了眼。而后跟上的思维,也能转瞬间想起,渡鸦之所以拉仇恨的理由。
苏利咳嗽了一声,向西里尔要了块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动作做得自然,埃尔维却不爽地说道:“你对我强大的肉/体是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苏利双手在脑后系着白布,语气回应得很是平静,“但是,女士,你至少该体谅一下,长于人类文明中的人类,必然存在的羞耻心。”
“那毫无意义。”埃尔维评价。
她对于少年蒙住眼睛的举动很不愉快,埃尔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平静和少年对话,和人类对话,就是因为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可对于人类而言,羞耻心的存在,也寓意着人类和野兽正式划分出不同。”苏利将脑袋上用于遮蔽视线的布打了个结以后,抬起脑袋,“注视”着埃尔维说。
这话对于巨龙而言,简直比那些试图攻击她的人类,还像是挑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埃尔维的语气变得肃穆,犀利的眼神,刺得西里尔骨头缝都在发寒。
苏利甚至能感觉到,扶住他,防止他摔倒的西里尔,身体僵硬到宛如石块。
龙种少年自从血脉觉醒后,对于危险的感应程度真的很像是野兽。用野兽的直觉来形容他的感官,也无可厚非。
“在谈论这个话题之前,我认为您更想知道的是,娜安身上所遭遇的一切。”苏利说着,就将指尖都失了血色的手,伸进胸前的衣料之中。
红蓝交杂的宝石被他轻轻取出,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散发出了极为瑰丽明艳的色彩。
埃尔维一瞬间失了声。
默契在巨龙被少年温热的手扶住时,似乎就建立在了一者之间。
埃尔维没有第一时间杀死苏利,而她此前的话,也让苏利在极短的时间内断定,这头在自己脑内,以西里尔脸上的鳞片为基础建模,最终像是从大脑里跑出来一样的巨龙,就是艾格伯特猜测的那个,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的,西里尔的先祖。
显然,艾格伯特的猜测错得离谱。
埃尔维·贝西墨,西里尔的先祖,她不仅来了,目标还是绝对的【最后之作】。
至少苏利没有发现,埃尔维为西里尔的身影停留过一丝一毫的视线。
巨龙根本不在乎自己与人类结合后诞生的后人。
她关注的,只有娜安。
苏利也顺应埃尔维的所需,将一切告知。
无论是已经死亡的枢机主教,还是放任了他所作所为的光明教皇,又或者是斯黎清城里死去的大量人类,更甚者是,济索镇不止一次的毁灭和重建。
没有将人类所遭受的损失拿到前面,是因为苏利很清楚,任何谈判中的示弱技巧,都不适用于与顶级妖兽之间的对话。
善用智慧的穿越者最是明白,尽管他未曾极为主动地做些试探之举,实际上他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得到了关键信息。
比如埃尔维的哈哈大笑。
一个对自身肉/体极其自信的妖兽,至少也能证明,她在同类中的肉/体力量衡量层面,不弱于任何人……任何妖兽。
苏利甚至胆敢断定,如果埃尔维打算对人类采取屠杀之处,那甚至不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整个阿米克比都会成为人间炼狱。
时间对于妖兽来说究竟是什么?
苏利得不到答案。
但他将娜安身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知埃尔维后,顶着对方不声不响,无法判断究竟是暴怒还是冷静的情绪,苏利依然平静说道:“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不应该发生,却就是发生了的悲剧。”
洛伊自晶翼龙事件过后,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妻子。
那个怀孕的,最终一尸两命的妻子。
对于除洛伊之外的外人而言,所有人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是,那个男人选择顶着自己妻子的名字活了下来。
“而于妖兽而言……”苏利冷静地陈述,“作为人类,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代替已经死去的娜安,尝试以她的角度,对事件做出解读。”
“你很好,人类。”埃尔维现在的语气不像是她的语言灌入人类大脑里的“神性”,也不像是她最开始和苏利对话时的那种狂放嚣张。现在的她的语气,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却又不等同于傲慢的冰冷。
如同寒川之下被冰包裹的海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感谢夸赞。”苏利依旧“目视”着埃尔维。
他没有做出任何符合人类直面死亡时的神态和表现。
尽管谁都知道,一瞬间产生了杀意的埃尔维,随时可以将苏利撕得粉碎,粉碎得连一个细胞都不会在这人间留下。
西里尔那无时无刻存在着的警惕和防备,在他的祖先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我随时都愿意为您解答。”
妖兽文明……
妖兽文明!
这四个字在他的唇齿间,于此时此刻,犹如碎玻璃一般被悄然咀嚼不断,即便刺破口腔,使其鲜血淋漓,他也会将其全部吞咽入腹。
“告诉我,所谓的光明教皇,以及那只给了娜安支配低级妖兽权力的渡鸦,又在哪里。”
苏利无法分辨,这是不是为了给朋友报复所产生的疑问,但他除了正确答案之外,仍然无法给出任何掩饰。
除非他想死在这里。
这才是最为残酷的。
艰难求生的前提是艰难。
只需要给出正确答案的苏利,远远称不上艰难。但就死亡而言,如果埃尔维真的产生了任何想要毁灭他的欲/望,那真正死去的就不可能只会是苏利。
最少,最少也会是一整个萨迪拿城……
达到九级妖兽以后,妖兽就具备了和人类相等的智慧……这条信息,在此时回想起来,竟然刺得大脑生疼。
或许是出于种族的限制,妖兽并没有按照现代社会的人类那种发展方式前进,而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非人的特征。
这部分特征,在此时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存活于世的高级妖兽们,每一个,每一个都有着远远超脱于人类的残忍习性。
苏利于此时此刻,即便被蒙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种不只是气势所能形容的血腥。
他突然有些惭愧,惭愧于无法和西里尔一并直面这种恐惧。
但是又觉得没有关系。
因为……
埃尔维的注意力,注定了会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少女以全新的故事,始终吊着国王,予以她不杀。
苏利现在也告诉埃尔维:“光明教皇已经死去,至于渡鸦……”
“出于同伴的心理,我想问问,您如果见到了渡鸦,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疑问是埃尔维在最初就赋予了苏利的权利,苏利当然会好好把握。
但苏利收获的却是另一个疑问。
“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口中默许了一切发生的光明教皇……那个狡猾的人物,又是怎么死的。”
“那最好是个荒诞可笑,足以让我笑出声的故事,否则会发生些什么,我想我也没法确定。”
埃尔维的语气再次具备“人性”,只是这部分人性,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偶尔垂怜人间。
若人间无法奉献出她想要的一切,那象征着灾难的大洪水,便会汹涌而至。
“那这个故事,就在去寻找渡鸦的路上,由我来告诉您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济索镇的马车里,能有足够多的软垫。”
苏利“仰望”着埃尔维,被白色的绸缎遮住眼睛的少年,依然好看。
绿色的双眸展现时,为他赋予了超脱于人类的美貌,使他如同居住于森林中的幻想妖精降临人间。但当那双眼睛被遮住的时候,人们注视着他的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转向他的嘴角。
一丝丝,一点点,浅薄到不注意都会忽略的笑容,就那么悬挂在他的嘴边。
苍白的唇色,纤细的脖颈。
埃尔维随时都可以使其更加苍白,将其决然扭断。
掌控欲。
这是处于弱者地位的苏利,为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地的巨龙,布下的第一个陷阱。
埃尔维哧笑,她身上可以被西里尔看见的盔甲,在互相冲撞间,发出了金属的声音。
西里尔的眼仁在此时收缩到犹如针眼。
连逃跑都做不到……
但紧接着,西里尔就看见了埃尔维在说:“放轻松,在得到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之前,我不会杀了你……你们。”
苏利当然听见了你们所代表的迟疑。
脑内给妖兽建模这个行为,是在他来到妖兽森林后才产生的习惯。
非建模师的苏利,与部分同属游戏行业中的建模师沟通并不多。但他却做过不止一次的,为建设出来的模型,赋予信息概念的任务。
比如说,角色侧写。
埃尔维是个什么样的龙?
西里尔是风元素师,埃尔维也是。
前者对风的掌控,就只是对元素的掌控,而后者对风的掌控,是对元素,也是对风这一概念的支配。
她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
但这种极致性,根本没有必要用在出于应激导致眼盲的少年身上。
埃尔维会这样做,就只是因为,她对自身有着极强的控制力。
这份控制,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与她本身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且这份控制,包括理性层面。
但妖兽的理性不可能和人类的理性划上等号。
埃尔维仍然是不可控的存在。
苏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未曾发现的地方,悄然无声地编织出蛛网的最边缘轮廓。
但是……
和一头巨龙坐在同一个空间内,是除了苏利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接受的画面。
西里尔在马车里,陷入了无法准确用昏迷和晕厥一字断定的状态。
身体无法行动,理性被无限挤压。
而护卫着这辆装载着普通少年和女士巨龙的马车的人,却是本来可以驾驶着“狮鹫”跑得飞快的亚撒院长。
他耐心倾听马车内的一切动静,却什么都没听见。
而后只用写字的方式,向身旁的黑袍人交流。
他“说”:“你得在那栋小楼里的人控制不住之前,将现在发生的一切,向他们解释清楚。以及,警告他们,不要尝试破坏任何那孩子引导出来的局面。”
黑袍人无声的反问:“我可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妖兽文明的概念。甚至在今天之前,一直都对这一事实抱有疑虑。你确定,或者说你能肯定,现在的局面,真的在那孩子的掌控之中吗?”
“我当然确定。”亚撒院长盯着被宽宽大大的袍子,遮住的黑袍人的眼睛部位,他说,“就维护人类这一点上,我永远都不会质疑苏利。”
“那孩子”表示的是亲切,是关系亲密信息的透露。而以名字相称,则意味着,苏利这个人,在外人眼中,最少也要和亚撒院长放在同一层面。
“我明白了。”黑袍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收回了新的疑问。
他选择以远远超越马车的速度,飞奔向萨迪拿城。
之所以没有用亚撒院长的“狮鹫”,在于谁也没有办法肯定,一头龙会允许有其他生物,飞跃在自己的头顶。
萨迪拿城。
刚一得到有巨龙出现在妖兽森林里的众人,恨不得直接原地转移到济索镇。
尤其是艾格伯特,他在刚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就感觉大脑像是被惊雷正面劈中。
失控的咆哮语气,第一时间在小楼内部怒吼出声:“我要去救苏利大人!”
“该死的历练活动,苏利大人根本没有必要参加!”
蓝哲表情满是烦躁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表示的。”
尤菲娅却目光锐利:“别在这里吵这些,我可不想在苏利摆脱危险后,却发现自己家被无用的居住者们砸烂。”
“另外,你们最好给我理智下来。”
在这场对话结束以后,那个用尽了全部力气赶到的黑袍人,正好敲响了大门。
怀揣着烦躁情绪去开门的蓝哲,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以旁人无法反应的速度,甩上了门后,隔着门板冲着门外说道:“抱歉,现在我没有精力接待您。”
门外的黑袍人:……
他不知是气还是好笑,但却没给门内的人任何犹豫和纠结的时间,一脚直接踹穿了大门。
蓝哲最终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板,一边看向了黑袍人。
“我不想知道您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希望您在接下来不要给我分配任何任务。以及,不管那任务多么重要,都给我延后!”
“是吗?”苍老的声音从黑色的毡帽下响起。
蓝哲刚想回复,就听到黑袍人说:“如果我要你做的事,正好是关于现在的苏利呢?”
蓝哲愣在了原地。
听到了名字的艾格伯特,却第一时间从客厅冲到玄关。
“你有什么关于苏利大人的话要说?”艾格伯特追问。
尽管在这句话被问出之前,他就发现了黑袍人身上那不加掩饰的庞大黑暗元素聚集。
此时,穿着黑袍的人摘下了摘帽。
那是一张看起来足以和苍老一字挂钩的脸。
穿着黑袍的人是黑暗教皇——
他与亚撒院长是同一时期的存在。
此时,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身份,让黑暗教皇心中叹气的同时,嘴上也不卖关子,直说:“出现的那头巨龙,似乎是与曾经死在济索镇的晶翼龙有关。”
“亚撒让我告诉你们,不要尝试打乱苏利引导出来的任何局面。”
“晶翼龙……娜安……”艾格伯特喃喃自语,但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
尤菲娅与蓝哲异口同声地将艾格伯特的心声说出。
“那是西里尔的祖先!”
但是,那头龙关注的为什么是苏利?
这注定是个在短期内无法被解答的问题。
济索镇通向萨迪拿城那条路上。
苏利告诉背靠着并不华丽的马车,却犹如坐于王座上的埃尔维说:“最终,设计了无数阴谋的光明教皇,死在了深爱他的女人手上。”
瑞香花的寓意是祥瑞,但这种花,在巨龙的面前,于此时的象征,依然只有凶兆。
埃尔维·贝西墨,一头本体长达上百米的巨龙,她正以人类之身,面无表情地对着蒙眼少年,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这可真是个……”
“三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