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世界,两(三)种可能。
也许是来自世界之上的更高神的旨意。
在那个被世界意识毁灭的世界,彻底溃散以后,时间就像是被孩子拿在手里调节的钟表,破碎的世界,也在肉眼可见的过程中重铸。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一切还没开始,一切还未曾发生。
世界就像是经历了重置。
重新活过来的部分人们,大脑里多出了另一份记忆,一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因为一个人,最终走向了不同结局的世界。
没有交流,没有思考,活过来的生命本能地开始想要,想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如同多出来的那一份记忆一样,来到这个世界……
晶翼龙娜安,正冷漠地看着洞窟外,尸体横陈的光明骑士,她的身后,是两颗被保护完好,没有任何损伤的蛋。
属于娜安的温柔声线,没有躁狂,没有肆虐。
记忆中崩溃绝望而死的一切,就像是大脑中被隔绝了感情的默片,尽管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甚至深思时,还能再次感受到那种痛苦,但当下的娜安,却只是轻柔地用爪子抚摸着两颗蛋,并用缓慢的语气说道:“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见一面那个人类。”
那个不清楚存不存在这个世界,只知道在世界重置以后,于大脑中缓缓勾勒出形象的少年……
“他是你们的恩人。”娜安如实地告诉着蛋壳中,存在意识,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未曾拥有那些痛苦记忆的孩子们。
她一字一句,向孩子们讲述着另一个世界里,心甘情愿地死去,既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的自己。
那是痛苦的记忆,但当下,一切都会美好。
光明教廷。
枢机主教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持圣剑穿透了他心脏的男人。
那男人五官苍老,眼角的皱纹看起来慈祥又悲悯,但用武器穿透他心脏,赐予他死亡时,脱口而出的话,却冰冷到刺痛骨髓。
“光明神……不,神不会原谅你的。”
“当然,他也不会原谅我。”
光明教皇拥有的记忆和娜安不同。
知道观影体吗?
一种从观众的角度,观看另一世界发生之事。
光明教皇拥有的,就是这样微妙的角度。
他看见了苏利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他看见少年凭借着现有信息推测出了妖兽世界的存在,他看见他,以一无所有的弱势之身,深入了另一个轻易就能将他毁灭的妖兽社会。
庞大的龙,身形盘旋于高空,遮天蔽日,掌控着千军万马海中妖兽的人鱼,海浪亦是他的拥趸,独角兽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虎】以身抗神……
这个世界原本的未来,以及犹如观影体般,看见的另一个可能……两种记忆交织,两种记忆混合。但昏暗记忆中,唯一明确,且光亮的,却始终如一。
“苏利……”光明教皇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不由自主地迸发出了极致的狂热,至于枢机主教的尸体,则在一连串光明骑士的战战兢兢中,被抛弃在光明教廷的一侧宫殿。
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指挥着那些愚蠢且无知的手下:“派遣十二队光明大骑士团,统一前往济索镇,寻找一个叫做苏利的少年,相应特征为,金发碧眸,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无数角落。
斯黎清城光明教廷分庭里的艾格伯特,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不受控制地呼喊出声:“苏利大人!”
可在这奇怪的,他这一生也只喊过一次的称呼出现以后,艾格伯特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
他依然记得自己死亡时所遭遇的一切,也明白,那种对整个世界绝望的痛苦。
可现下,一份莫名其妙的记忆,却让艾格伯特无端地感受到了救赎。
记忆里,或者说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场面,有无数种种,但真正被他刻在心扉上铭记的,却只是那个孩子最开始坐在地上,把金币反手递给他的画面。
那是名叫“艾格伯特”的年轻男人,第一次被那个孩子看在眼里的时候……
要找到他,要看见他,要注视着他,要像记忆一样,保护他,尊重他,爱护他,跟随他!
当心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以后,艾格伯特难以确定,现下的自己,是否重新在心里点燃了蜡烛。
他只知道,他拥有了新的目标。
去找到他,去找到苏利大人……
如果找不到,那就一辈子去重复寻找的过程。
艾格伯特是这样想的,即便意识深处不住地思考,或许那是另一个世界独有的奇迹,但他也依然想要去拥抱,想要去触碰……
想要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他。
想要告诉苏利大人,从始至终都是都是名叫艾格伯特的男人,在依赖着名为苏利的孩子活下去。
艾格伯特开始行动。
白色的骏马被牵走,斯黎清城其他教廷成员,诧异地看着艾格伯特几乎飞奔而去的身影,不可置信地在后方一边追赶,一边大喊:“艾格伯特大人,您要去做什么!?您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做,可以吩咐其他光明骑士!”
另外一个教廷中人拉住了那人。
“别喊了,如果真的是什么能吩咐给别人去做的事,那你觉得圣子大人还有必要亲自离开吗?”
不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
但所有人,所有妖兽,全都默契地想要去寻找,那个点亮了记忆的身影。
但最终先找到的,既不是本就在济索镇的西里尔,也不是直通济索镇的尤菲娅与渡鸦,而是一个在正片中毫无关联的人士。
——约翰。
约翰在看见那个身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看起来和自己同龄的,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或许更小一些,他不知道,只知道那张奇怪的五官,给约翰的感觉就是,苏利也许要比他小得多。
看着那纯黑色的头发,约翰就算再怎么好奇也没敢靠近。
苏利看起来太过危险。
不是力量层面的危险,而是他的存在,可能会给其他人带来的危险。黑色往往指代黑暗元素,而黑暗元素这种东西,可是被整个阿米克比都在排斥的力量。
因此,约翰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利靠在一个草垛上,沉沉睡去。
太阳从正中转向西落,约翰见苏利始终没有醒来,胸膛却一直保有起伏的模样,便从路边捡了一根树干枝条,隔着两米的距离,倾歪着身子,轻轻地戳了戳他。
彼时,已经赶到济索镇的大量人士,已然开始地毯式地搜索起了,“金发碧眼的苏利”。
目标查错,在一次又一次地找错人了以后,尤菲娅气到直接掐住狮子会首领的肩膀,丝毫没有尊老爱幼情怀地用力摇晃:“该死的,为什么还是没找到!”
脑浆都快被晃匀了的狮子会首领艰难举手:“没找到人,你也不能来祸害我吧。”
“拜托了,放过我。”
同样拥有那份记忆的狮子会首领,此时完全没有其他人认知中的抗拒,对待尤菲娅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至少就记忆中另一个自己的想法来看……
狮子会首领无比确定,萨迪拿城能成为苏利的久居地,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多出彩,这纯粹只是因为苏利一开始久居的地方就是佣兵之城。
但在后来,在那个时代终于发展了下去,且混乱也平息了的后来中,不管是人鱼还是灰鹤,就连独角兽,他们都有意邀请苏利去他们那儿居住、游玩、久居。
武力上争不过妖兽,战斗力上也不见得能打过,掌握军队的里城中人。
四舍五入一下,佣兵之城的竞争力简直堪称最底层。
如此一来,深刻认识到,作为房东,很早很早以前就以一个银币,间接包月了苏利的尤菲娅,在这种局势中是多重要的存在了。
互相敌对闹别扭?
笑话,有苏利重要吗?
这边,尤菲娅松开了摇晃狮子会首领肩膀的手。
“抱歉。”
中年男人叹气:“没什么好道歉的,我可比你更希望找到他。虽然说以前没有表现出太过亲近的态度,但就像你最开始接受苏利一个银币的雇佣一样,他对我说过的话,在我看来,也一直都是重塑了三观的存在。”
“有句话说得好,写故事的吟游诗人不能忘(吃水不忘挖井人)。”
尤菲娅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迫切地需要见到那个少年。
不同于狮子会首领的想法,尤菲娅同样是那种深刻记忆自己结局的人。
那种一无所有的悲凉感,迫切地促使着她想要去找到那个身影,找到那个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只要存在,似乎就预示着事件结局,不会走向最糟的人。
就像是瘾君子对于毒/品,只单单想象中的,苏利有可能不存在,尤菲娅就觉得这种想法快要把自己逼疯。
她突然想到另一个世界,居住在红色小楼里的人互相调侃的一句话。
人人都骂艾格伯特,人人又都是艾格伯特。
不曾陷入他那样绝望的境地,又怎么可能知道,苏利的存在,又代表着什么。
夜色渐深,夕阳只余一半,将力量提升到极致的艾格伯特,以及光明教皇,乃至于从萨迪拿城赶到的亚撒院长、卡斯特、岂……一个又一个人汇聚。
他们看见彼此的时候,即便在这个世界中从未见过,却因为那份多出来的记忆,都能变得再自然不过的攀谈。
亚撒院长“嚯嚯嚯嚯”地笑着,问岂:“殿下日后还要不要来学院就读?”
岂回复:“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下我更想找到苏利。”
老头子笑眯眯说:“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指的不是让你和苏利,以及西里尔一起,继续就读我的学院。”
岂没回话,转而去针对卡斯特,还故意说:“你怎么看?”
卡斯特皮笑肉不笑,研究人员无话可说。
尤其是,在两份记忆还在打架的时候。
诚然,苏利的存在让他们有抛弃怨恨,坐在一张桌子上安稳对话的可能,但可能之下,是否仍然潜藏恨意……
也没人觉得那种死亡的感受,是什么可以被随意忽视的东西。
年幼的王子和研究人员不欢而散,各自行走在济索镇的犄角旮旯,去寻找着,不知道是否存在,便已经影响到心神的人。
不久后,打破这种漫无目的寻找的是渡鸦。
这次他没再作死地制造出遮天蔽日之景,而是化作一只小乌鸦的模样飞到了这座城市。
偶遇艾格伯特的时候,便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这或许是因为,两人所取得的那份记忆中,曾经也存在着二者一块等待苏利回归的焦灼记忆。
同时,在乌鸦的爪子,落定在艾格伯特肩膀上的那一刻,渡鸦也终于确定了苏利的位置。
或者说,他是确定了祂的位置。
那一瞬间,乌鸦身上的黑暗元素不受控制的蔓延。
直到他将这一信息一并通知给了艾格伯特。
随后的爆发,便也有了光明元素的一席之地。
二者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一个方向进发,而那个被棍子戳着的黑发少年,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落下以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与发色相同,但稍浅了一度的瞳色,因为刚睡醒的原因,充满了迷蒙。
被抱在怀里,也被衣衫外套遮住的肥猫,蹭了蹭苏利的脖子,不远处的约翰,叫橘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说道:“你、你身边怎么会随身带着妖兽!”
“这个不是妖兽,是我的同伴。”日子好过以后,准确来说是日子回归正常以后,苏利就很少再去控制自己。
退休人士睡醒,当然可以放纵自己,给自己留出足够的贤者时间。
至于此前,各种事件叠加忙碌的时候,苏利除了不断地激自己,也没别的办法不是?
当下,苏利从草垛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后,便习惯性地营业,在嘴角勾起笑容。
自从和橘猫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并见证了那个为他制造出来的神殿以后,苏利身上就莫名地多了些特质。
橘猫给的说法是,和当初【虎】用人类对他的信仰,制造出能吸收元素的覆盖面一样。
这种莫名的特质,自打出现以后,就极其容易让寻常人断定,苏利和宫殿里被供奉的那个存在,是同一人。
如果不想瞬间被人当成神上香进贡,苏利多数时候都会刻意放大自己无害的特征。
譬如现在。
约翰已经相信那只猫不是妖兽了。
但……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黑色的?”
他扯了扯自己,交缠在一起,如鸡窝般的深褐色发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颜色。”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是……黑暗元素师?”
苏利:“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怎么办。”
约翰瞬间惊慌失措:“我当然是会选择逃跑啊!”
他想都没想,就跑出了好几米的距离。
苏利愣了一下后看着他说:“黑暗元素师不是早就摆脱那种‘下等人’身份了吗?”
约翰一脸迷茫。
胖橘这时才说:“别想了,不是世界的时间倒退,只是你又一次的穿越了而已。”
苏利:???
“……”
胖橘看着他,竟然用猫爪做出了摊手的动作,甚至还说:“很好理解吧,你可是被从我的世界里拉走的人,灵魂本身就具备漂流的特质。”
“不过放心,我们还是能回到之前的那个世界的。而你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被什么存在拉了过来,就只是单纯的一种愿力。”
“一种希望你到来的奇特愿景。”
“无害,持续的时间也很短,愿力也会让你的这个亚健康身体变得健康,算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
“嘛。不必在意细节,只要去享受这一次的短途旅行即可。”
“你都这样说了。”苏利叹气,却并没有无力感。
就像是寻常铲屎官哄自己的猫猫一样,掺杂着明显的“演”的情绪。
但胖橘显然对他爱得深沉,一下子用肉垫糊开了他的脸。
约翰看得胆战心惊,私以为眼前人是黑暗元素师的他,其实都已经想到自己被分/尸的画面了。
但是……
果然是乱说的吧。
“别吓我啊,我可不想让我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生命里,突然出现黑暗元素师这种,不适配我人生的特殊痕迹。”
“那你觉得你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呢?完完全全没有黑暗元素师的痕迹?可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又在没有亲眼见到黑暗元素师的情况下,就选择否定了他们的存在呢?”
胖橘推了推苏利的手:“克制点,别又把人带进了你的脑回路里。”
苏利当没听见,静静等待着约翰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后,乱糟糟的乞丐少年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我不想靠近他们。”说顺了以后,约翰的语言组织能力就好了很多,“黑暗元素师会带来黑暗,会带来死亡和灾厄。”
“可是我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害怕的不是黑暗元素,是黑暗元素背后象征着的死亡和灾难,也就是那些会带来厄运的人。”
约翰呆呆地看着他,乞丐可不认为这种填不饱肚子的对话有什么意思,他放空的大脑只是在思考,这个穿着华丽的小少爷,也许兜里有很多钱……
“如果你给我一个银币,不,如果你给我一个铜币的话,我就听你说你想说的话。”约翰放空大脑。
苏利却拿出了一枚金币。
放在约翰掌心的同时,他用力地伸手将那枚金币,连同着约翰沾满了泥灰的手,一起攥紧。
过后才说:“你害怕的,是这个从来都没有给你带来安全感的世界,也是那些从来都没有给予你安全感的人。”
艾格伯特与渡鸦到来的时候,前者先看到了苏利,后者则是闻到了“祂”的味道,但下一秒,渡鸦瞬间又被胖橘犀利的眼神瞪得炸开了毛。
清楚自己,将胖橘误以为祂的渡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在看向苏利的时候,却又发现,那身影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打乌鸦和身旁的人类都知道,那就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尽管发丝的颜色不一样,尽管瞳色截然不同。
但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就是苏利。
可真正见到人的时候,一人一乌鸦却踌躇不前,难以迈开步伐。
他们都不是笨蛋,尤其是脑子里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以后,那就相当于过了两辈子持有了两种不同的人生。
苏利现在的黑发黑眼,几乎就是在告诉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这个苏利,不属于这个世界。
人与乌鸦全都背靠着墙壁,躲避着很有可能被苏利发现的视线。
所有的欣喜和期待,全部都化为了酸楚,艾格伯特很委屈,就连活了百年的渡鸦,在这一瞬间也都很想哭。
如他们偶然想象的那样,记忆中的那个苏利,是无数世界中仅此一位的奇迹。
但他们,却仍然在内心深处寄希望于,他们也能拥有一份相同的奇迹。
现实打破了想象,眼前人的美好,也几乎奠定了未来离开时的悲痛。
迟早会离开……
苏利迟早会离开它们,因为他不属于他们。
这样的话,还要靠近吗?
艾格伯特本来不是这样敏感的人,乌鸦本来也不是这种柔肠百转,心思迂回的乌鸦。
但是他们有着最为深刻的死亡记忆。
一个未死之前生不如死,死后彻底绝望,一个则是与世界一同灭亡。
这样的他们,真的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尝试留下苏利的想法吗?
如果,如果他们的举动会对苏利造成限制和伤害,那么这种靠近,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所谓的小心翼翼,都像是握紧了一颗,用玻璃碴包裹的糖。
就算鲜血淋漓,也不想放过那一瞬间的甜意。
最终。
艾格伯特与渡鸦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以为苏利一瞬间就能分辨出不同,他们以为苏利会做出警惕,会做出质疑的表现,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苏利握着约翰布满了尘土的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来太晚了啊。”
“我可是已经在从自己的记忆里,尝试搜索野外生存技能了。”
苏利看着他们。
不再是那“神造的躯体”,是干净明亮的脸,是清俊怡人的青年气质,是直到他站起来以后,发现自己变成少年身体时,不由自主露出的惊讶之意。
这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能看见吗?
看不见吧。
忽然,艾格伯特与渡鸦心里就没了那些纠结的滋味,他们看着不远处从草垛上缓缓站起来的苏利,异口同声地发声:“我……”
突然出声,一人一乌鸦互相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你先说。”
这种吞吐和推脱,被一直在偏僻地方摸索的西里尔,当即打破。
狼狈的龙种少年,脸上闪烁着,此世第一次出现的龙鳞,远远地冲苏利呼喊:“苏利!”
那声音隐隐沙哑。
西里尔很狼狈,不比约翰好到哪里去。
可却在看到那个人听见呼喊,扭头看向自己时,就觉得自己就算低到尘埃里也没关系……
只要能看见他。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知道吗?
知道他原本的结局吗?知道没有苏利在的其他世界的西里尔的未来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
“我果然还是想告诉你——西里尔正是因为世上存在苏利,才会是那个拥有风系元素的龙种,才会是那个,敢于跟在你的身后,一起走向未来的勇者。”
他很想大声呼喊,但死过一次,就让所有的说话方式,都变得温柔。
“他是很幸福的西里尔,我也是,当我知道你的存在的那一刻开始。”
“而现在能看见你,也许可以称之为双倍的幸福与快乐的结合体。”西里尔笑着说。
他手上有很多血痕,是从各种偏僻角落翻找时折腾出来的痕迹。
记忆深处,金色的苏利,太过模糊。
深刻的竟然也只有,苏利坐在他身边说话的那一刻。
.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艾格伯特想说的话一直没说出口,直到嘈杂的声音,围住了抱着猫站在小巷深处的苏利。
那时艾格伯特才说:“苏利大人……”
“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谢谢你选择留下。
很多人,很多人聚集在这里。
艾格伯特有无数想要说的话,其他人也是。
他们都很聪明,他们之中没有笨蛋。
他们都知道,苏利不会永远停留。
这是奇迹。
这是只此一次的奇迹。
无法把握的人与妖兽,是自己来得太迟,而此时站在苏利身边的“自己”,即便说不出什么深刻的话,至少也要将想要说的,全部都说出去。
“感觉就像是梦一样,突然沉睡,又突然醒来。等终于能睁眼看看世界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真实感,只觉得虚假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期待能见到你,期待能靠近你,可等见到的时候,就算世界真实,我也希望他虚假到,能让你永远停留。”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自顾自地,接连不断地往外说。
“有时候真的很嫉妒另一个我,凭什么他就能这么幸运。”
“可有时候又很憎恨现在的我,凭什么拥有了相同的幸运,却仍然在心里自顾自地埋怨着不公,简直丑陋……”
“我好像说,好想大声告诉你,只有见到了你,见到了您,我才会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算是有了意义。”
“您能不能,能不能留在这里?”
不知道是谁小心又试探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苏利视线转移过去的时候,发出声音的人已经隐没于众人之间,那些人似乎也有小心掩盖着对方的痕迹。
苏利哭笑不得,但他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于眼前的所有人来说,就像是一个充满了七彩绚丽感的泡泡,在被戳破以前,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尝试着将那么一份卑微却又虔诚的情感寄托,宣泄出口。
而他,只需要成为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在微笑之下,隐隐约约的放纵中,好些人的眼眶都红了。
“我想让您留在这里。”
“这个世界不会比那个世界差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
“您在这个世界里也能过着相同的生活,相同的小楼,相同的鲜花,相同的人,以及,一定会比那个世界还要好的未来的发展环境。”这次说话的人,是苏利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光明教皇。
苏利愣在了原地,刚想张嘴回应些什么的时候,胖橘的尾巴缠住了他的手臂。
苏利知道,这是让他不要说话。
是在告诉他,静静地听下去即可。
“妖兽今后不会再将您当成繁衍工具,他们对您的崇敬,不比人类要低。”
“奇怪的【灵】与祂,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存在着,但死过一次的他们,相比于同归于尽的死亡,一定会更想要活下去。”
“这里会很好,会比另一个世界还要好……”
多年来,始终信奉着神明,直到探知到另一世界,直至死亡……
神的存在令光明教皇信仰崩塌,世界意识的存在,让他明白,人类连最低级的妖兽都不如,不过就只是稻草尘埃。
想要有什么,可以允许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存在。
想要让他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
想要让他……留在这里。
尽管无数人的眼刀,快把光明教皇凌迟,他也仍然坚定地说了下去。
“我们很在意您,也许这可以称作喜欢,也可以说做对神的敬爱,但无论是什么,这都是只对你。”
“但是不可能的吧。”艾格伯特打破了光明教皇的幻想。
他本应该是最应该祈求苏利留来的那个人。
但其实没有。
“凭什么把自己自顾自的要求,加在苏利大人的身上呢?”
“我们是什么没断奶的孩子吗?永远都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行走。”
“看见苏利大人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想过吧,都想过苏利大人不属于我们。既然不属于我们,强求也只会显得本来就丑陋的我们,更加难看。”
“这个世界已经很好了,至少在我们知道最糟糕的未来的情况下,我们拥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我们的大脑里,也有着相同的,另一个我们的记忆。”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还要奢求什么?”
“不知足的人迟早会被欲/望吞没,我不想成为那样的愚昧者,我希望我永远干净,永远虔诚,永远,发自身心地信奉苏利大人。”
“——就算您在另一个世界,在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空气瞬间沉默,只不过这一次沉默的,不是苏利一个人,而是包括他在内的在场所有人。
拥有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已经没有人是什么愚蠢者。
与其自顾自地将妄想化作现实的说辞,最终自己也相信了去,那还不如,还不如像眼泪都快落下来的艾格伯特那样……
将仅此一次的奇迹,死死地刻在心里。
就算是眼泪都不能遮蔽视线。
“……对不起,有想过自私地把您留在这里。”
“明明可以随便拒绝我们,却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什么没有表明,却已经存在的温柔吗?”
“相比于我们,没来得及到来的人,才会更加遗憾吧。”
“苏利。”
“苏利大人。”
“苏利阁下。”
“苏利先生。”
“苏利……”
“……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话呢?”
胖橘的尾巴松开了苏利的手臂。
似乎是知道自己将要离开,知道这仿佛午后休息时,存在梦中的场景,只此一回,苏利将怀里的猫往上托了托,看着所有人,包括初遇的约翰……
他笑着,清浅的笑意挂在嘴边,一字一句:“抱歉,我不能给你们无望的希望。”
在所有人眼光沉寂下来的时候,苏利却又说明:“但我保证,我会记得你们。”
“我会好好吃饭,我会认真活着,我会带着无法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你们,认真看着每一个,不曾停滞,始终发展中的明天。”
“我期待着,期待着身处这个世界的你们,也能如同只此一面之缘的我一样,深刻地爱着,爱着这个尽管糟糕,却仍然不算太坏的世界。”
“如果思念了,就抬头看看星星,看看月亮。毕竟谁又能说,不同的世界,拥有的不是同一片星月。”
那些暗淡的眼睛,就像是夜晚民居中逐渐点亮的烛火。
没有灼热,却如同高升夜空的星子,星星点点,亿万年之间,都不会沉寂消失。
苏利感觉到了那种犹如梦醒般的滋味,他注视着每一个人,认真的,珍重的,带着犹如热爱般的温度,在璀璨的星光之下,为每一个初见之人,送上祝福。
身影消失。
梦醒。
窗外月光倾泻而下,如同悬挂在那些一面之缘的熟人眼角的泪珠,和另一个世界里的月亮,和无数个世界里的月亮,如出一辙的温柔。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