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是寺内的主持方丈。
周焕回了一礼:“方丈大师,今年我想替娘亲重新镀一镀这座佛祖的金身,也算是尽点孝道。”
“甚好,甚好……将军,今日既然有缘,不如老衲让后面厨房整顿一桌斋饭,就在这儿用一顿便饭吧。”
“这……”周焕有些犹豫。
主持方丈淡淡笑道:“莫不是将军不习惯这寺中的粗茶淡饭?”
周焕见他盛意拳拳,便也不好再推辞,便谢道:“自然不是,如此,便就麻烦大师了。”
主持方丈命人将他领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中,再沏上一壶清茶,请周焕稍作休息。
周焕推门而入,走进内室,才发现里面另有他人。
一个穿着月白袍子,神情冷峻,眉眼峭立,别有一股雍容气度的青年正坐在桌前,淡淡品着桌上刚沏上的热茶;另有一个淡青长衫,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青年男子摇着羽扇,悠悠然临窗而立。
见到进门愣怔的周焕,婉月含笑施礼:“周将军,请坐,我家少爷等你多时了。”
周焕不知眼前二人的身份来历,暗自踌躇,边上的随从附在他耳畔小声问道:“将军,要不要出去调些兵过来。”
婉月看出了他们的担忧,便道:“二位请放心,这间屋子一眼都看遍了,只有我们两个在里面。
我们相约将军于此,是有一笔交易想要和你谈一谈,就看将军是不是感兴趣了。”
周焕一脸狐疑地瞧着眼前两人,问:“你们是何人?要和我谈什么交易。”
婉月走到他身前,拉过周焕的手掌,用指尖在上面写了一个“睿”字。周焕顿时大惊,叫道:“他是……”
婉月合起他的手掌,接过话道:“将军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请不要声张。我家少爷只想和你一个人谈。”她瞥了一眼周焕身边的随从。
“你先出去。”
待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周焕仍是半信半疑地望着坐在桌前的冷峻少年,问道:“你……是睿王?”
“我是睿王。”
周焕不由心中暗道:早就听说沧平睿王少年英雄,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此处乃是西南重地,他只带了一个贴身随从就敢和他见面,这等气魄,又有谁能有?
“周将军,请坐。”睿王似乎并不慌张,悠然之中更带一分淡定,“我们此次便装前来,是真心实意想和周将军做一回交易。”
“交易?”
“不错!在下知道周将军心内一直有一件难解之事,愿意相助。”睿王双目直视着周焕,令他不自禁心头一颤。
“在下知道周老将军对西南世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周将军虽是长子,可却似乎机会不大。”
这件事的确是周焕最为烦忧之事,这些年来,无论他做了多少事,也无论他如何克勤克俭,可是却仍是无法讨得老父的欢心。
周焕并不接口,听着睿王继续往下说:“其实世子之位自来便是由长子继承,只可惜周老将军偏心,才令大公子处于这般境地。在下虽然没多大能耐,但却也愿意襄助公子,夺得世子之位。”
睿王坐守中原腹地,实力不容小觑,若真能得他相助,世子之位自是唾手可得。
只是,天下又岂会有如此的好事?
“王爷打算如何帮我?”周焕也还算是个沉得住气的,微微搓着手,试探着睿王的口气。
睿王朝婉月看了一眼,婉月会意,便答道:“大公子,如今西南的形势您比我们清楚,你父亲周老将军最宝贝的便是二公子周烯,因此才将他放在暨州。至于三公子,虽也是李夫人亲生的,可性子却没有二公子那么讨巧,因此也遭到了冷落。他所在的曲至恰好横亘在安平和暨州之间,若要夺位,首先便要取得三公子的支持。”
“三弟?”周焕皱了皱眉,“他和二弟是亲兄弟,难道反而会帮我?”
“利益当前,亲兄弟又算什么?说句公子不爱听的,你手里不过区区十万兵马,周烯、周烨他们哪个又将你放在眼里?到了曲至,你只需假意说是帮周烨的,说服他与你一起包围暨州,助他夺得世子之位。”
“然后呢……”
婉月机敏一笑:“到了暨州,你就在一旁看着好戏,任他们争去。时机一到,王爷的十万大军便会随后前来,到时,他们早已抢得头破血流,这渔人之利,自是由大公子拣去了。”
周焕警惕道:“万一你们不讲信义,到时倒打一耙又是怎么说?”
婉月拍拍袖子,淡淡笑道:“若是大公子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叫外面的士兵进来,把我们都抓起来。我们既然孤身前来,自然是诚心实意,绝不会欺骗公子。”
周焕沉吟片刻,问:“那……王爷又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放把火。”
“放火?”
“正是,”睿王道,“安平毗邻夏口,那里是黄胜屯粮之地,我只要公子帮我放把火烧了粮仓,这交易便算做成了。”
周焕犹豫道:“我西南一向与黄胜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惹恼了黄胜,我只怕是连小小的安平也保不住。”
“这点你放心,大公子在放火的同时,黄胜大军便已被我围在城中。他杀我手下第一谋士司马先生,此仇此恨,在下非报不可!”
世子之位的确给了周焕极大的诱惑,他不能不动心,便道:“这件事,在下需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三日之后,便答复王爷。”
睿王呵呵一笑:“甚好,这三日,我便在这寺中听听晨钟暮鼓,静待公子佳音。不过,在下的行踪,还请公子不可为外人道。”
“好,告辞。”
周焕走后,睿王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穷途末路之人,又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婉月,你这一计一箭双雕,可真是有些狠辣。”他虽微蹙着眉头,可神情之中却分明是无比的欣赏。
假途伐虢,混战其中,三子争位,一败涂地。
若是只要十万兵力便能坐守暨州,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婉月脸色沉了下来,这“狠辣”二字似乎刺到了她的心上,突然想到那日在凌云阁中,鹤敬的那句话。
自古以来,女子之德便是相夫教子,司马夫人一介女流,入营从谋,不知可算是德?
她已为人母,却利用别人的依赖、轻信出尔反尔,这样,到底算不算是有德?
睿王见她神色有异,只道是刚才自己戏言令她听了不快,便忙道:“婉月,我是随便乱说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王爷,与你无关,我早就知道,走上这条路,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缓了缓心神,说,“当日,宁远在祁阳之时,曾说,待得平定中原之后,首取之城便是暨州,如今既然能够一箭双雕就取了暨州,这可谓是天助!”
“婉月,”
“多谢你……”
抬眼望去,是睿王黑瞳之中闪着的一波柔柔的春水,宁静淡然,却又似乎能将人的整个身心都包裹住一般。
相对凝视的那一瞬,她仿佛是轻轻颤了一下,不由心悸。
只有回转头去,不再看他。
不再看他的眉,他的眼,这样才能不被他蛊惑。
这三日,他们几人都住在大华寺中。深隐山寺,不容易暴露行踪,再加上这里有一种难得的宁静,令人消去不少烦躁。
夜晚,繁星漫天,婉月在天井之中观望天象,渐渐便入了神。
寒风阵阵,站久了便凉意袭人,待到婉月觉得身上有些冰冷之时,一件袍子便从后披上了自己的身。
“夜凉,小心身子。”
恍惚间,她愣怔了,为何眼前站着的人在她朦胧的眼中看来却是司马晋?
从前,他们在一起夜观星象,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受凉,便要脱□上袍子给她披上,再嘱咐上一句:夜凉,小心身子。
“宁远……”婉月鼻子一酸,哽咽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哭,我在这儿……”他轻轻握着婉月的手,想要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宁远,我好想你……”婉月靠在他胸膛之上,低低抽泣。
“为什么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我们分开了七十一天,整整七十一天了。你曾说过,这一世都要和我不离不弃,可是为什么却要让我独自一人承受这揪心的痛苦。”
“婉月,我不是……”
“你别说话,我只怕你就如无数次我梦里看到的一般,一说话,便就不见了。”
睿王不再言语,只得站在夜色之下,任由婉月在他的怀中静静流着泪,将他当做早已死去的丈夫。
世上最难熬之事,莫过于相思。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婉月对司马晋的情竟是这般的深。她清楚记得每一个他在的日子,她更清楚地记得,他离开了有多久。
她喃喃的语声中,叫着的仍是宁远的名字。
她的悲伤,她的思念,承载着多少她早已无法背负的重担。
她早被这所有一切压得不成人形,只有在恍惚之间,在一个亦真亦梦的时候,完全地发泄出来。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睿王轻轻抚慰着怀中的婉月,心中却也是一片怅然。可这满腹心事,却又能向谁诉说?也只能空交付给这苍茫秋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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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小六 ...
三日后,周焕果然如期赴约,他只身前来,看来也是对睿王十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