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今日在此地能与你得见,可算是有缘?”杨守中言语之中十分恭敬。
青方道长哈哈笑道:“贫道知道今日会有贵人来访,因此特意在此等候,原来是将军大人!请坐,请坐。”
世外高人讲求因缘际会,有缘之人相逢随缘,无缘之人,便是再刻意强求也是无果。
杨守中在石椅上坐下,迎着夜色凉风,对着满山秀景,顿觉心情大是畅快,前几次他也曾上山顶,却只有紧闭的屋门,都与青方道长无缘相见,然今日却终能如愿得见,
杨守中还未开口,青方道长已经站起了身来,道:“今夜月白风清,不知将军可否有兴趣,陪贫道走一走?”
杨守中微微诧异:“不知道长要去哪里?”
“我这后山有一块巨石,半月之前,曾来过一个痴颠的僧人,未发一语,却写下了一首诗,不知将军可愿移步一看?”
杨守中虽不明就里,但仍道:“好,我随道长前去。”
三人走到后山之处,便看到几株盘龙虬枝的古松,挺立在空濛皎洁的月色之中,古松之旁便是那块立在山崖边的巨石,石身原本凹凸磨砺,但日久天长、日晒雨淋,石面竟变得光滑无比。黯淡的石身上,写着八句诗,烛火不甚明亮,凑近了细看,只见这样写道:
神州失色风云摧,天下英雄出我辈。
歃血挥剑辽海岸,永宁宫拜神武将。
驰檄四方人所向,带甲百万莫与争。
功名本应图麒麟,千古豪杰恨难归。
杨守中一字一句读来,心也一点一点直往下沉,这首诗中所写的分明便是他自己无疑。
当年,他在永宁宫中被皇上敕封为神武将军,统帅三军,意气风发;待到镇守蓟阳,直抵辽海,又是何等威武?这几年他在东北讨贼,坐拥六州,又意图西进,一直与西北张进抗衡不下。
杨守中心高气傲,有着称雄天下之志,可是这首诗的最末两句却写道:功名本应图麒麟,千古豪杰恨难归。
难道是说他最终功败垂成?
满腹心事纠结在怀,原本疏朗的心情顿时恍如蒙上了一层云雾,杨守中怔忪在原地,愣愣出神。
“将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之事皆是虚幻,强求更是只会徒添愁烦。”青方道长在一旁缓缓说道。
千古豪杰恨难归……
从天母山回来之后,杨守中的脑海中仍是盘旋不去这一句诗,他渴望功成名就,渴望王图霸业,但今天的这一遭,却无疑在他的心头上泼了一盆凉水。
“主公,山中方士的话不可全信,那几句诗也许不过是那癫僧信手胡写,作不得真。”荀平伴在杨守中身边十一年,既为谋臣,更是知交,他深知杨守中偏信的性格,因此忙出言相劝。
杨守中回过神来,想起今日荀平还有事要向他禀告,便问了起来。
荀平掏出怀中书信,递上前去:“沧平的信函到了,说小姐已经安全抵达,下个月的十八便是婚期。”
“嗯,”杨守中点着头,却对这事并不在意,睿王唐渊如今虽还不足以与张进、周腾之辈抗衡,但却也不能小觑,他们两家本是世交,现在结为姻亲,一来可以利用唐渊掣肘南边,自己先无后顾之忧攻占西北,二来,若是睿王将来能为他所用,那夺取南方大片疆土,成王称霸指日可待,若是他不顾念情谊,反而野心勃勃,那要灭他也并非难事。
这一场婚姻,不过是拨在他如意算盘上的一颗算珠罢了。
沧平城中,长日无聊,又时值晚春,院中的海棠花瓣零落谢下,残褪的芳红掉在萱玉柔荑般的手上,阵阵幽香在迷蒙的雾气中氤氲开去。
这偌大的宅院,空荡荡没住着几个人,除了随身带来的小丫鬟云枝,其他人见到萱玉不是冷着脸不理睬,就是唯唯诺诺不敢搭话,也只有府里的二夫人时不时来找她唠唠家常,可她正值芳华,
又哪里忍受得了这般寂寞?
睿王的随身侍从靖宣自那日护送萱玉回来后便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被监视着。
这一日,萱玉又问了那个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子洛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靖宣站在一旁恭敬答道:“小人不知,王爷打完仗便会回来。”
萱玉双目一凝,嗔怒道:“你每天都这么说,可是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已经十几天了,为
何连个消息都没有?还有,你每天在我身后跟进跟出,惹得我眼见心烦,子洛哥哥只是让你保护我,这睿王府可是沧平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你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贴身不离?”
靖宣听着她发泄着满腔不快,仍是谦恭:“萱玉小姐,小人职责所在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下月十八是王爷定下的婚期,到那时他一定会赶回来与小姐成婚的。”靖宣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萱玉也不好再发作,只好将气都撒在身旁的这株海棠树上,她提起脚,狠狠踹了上去,满树将落未落的粉色花瓣如花雨一般洒落下来,惊起了树上筑巢的鸟儿。
“什么人这般没规矩,在睿王府如此放肆!”一个衣着华丽,雍容典雅的中年妇人从回廊前走了过来。这夫人柳眉上挑,一双犀利的丹凤眼带着冷意向萱玉直射过来。
萱玉被那眼神盯着,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只觉有一股说不出的畏惧。她拉过一旁的靖宣小声问道:“她是何人?”
“她是德沁夫人,老王爷的诏命夫人。”靖宣低着头,眼神望着地下小声答道。
萱玉一愣,原来她就是德沁夫人。
她曾听父亲说起过,老王爷原来是有原配夫人的,也就是唐渊的母亲,可她天生体弱,再加上难产,生完唐渊没多久她便去世了。
恰逢那时,太尉田御拉纤保媒,将自己的堂妹许配给了老王爷,也就是现在的德沁夫人,进府后,德沁夫人又为老王爷生下一子,名唤唐淇,现在带着二十万兵将驻守在怀越二城。
这几日她便是到怀城探望儿子去了,一进家门却见到了萱玉这无礼的一踹。
“哟,是姐姐回来了。”萱玉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如意夫人摇曳着腰肢,娉娉婷婷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如意夫人是睿王府的二夫人,也就是从前老王爷的妾室,姿容艳丽,真真的芙蓉如面柳如眉。
她走到萱玉身边,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朝德沁夫人说道:“姐姐刚回来怎么就生气呢?你还没见过吧,这就是王爷将要迎娶的妻子——萱玉姑娘。”
德沁夫人抬了抬眉,脸上依旧神色冰冷,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原来是杨将军的女儿,你刚来这儿也难怪不懂事,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任性妄为在这里只有给自己找苦处。”
她冷冷的语声如寒冬袭面的刺骨北风,把萱玉僵在了那儿,直到德沁夫人走了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如意夫人呵呵笑着,拉过萱玉道:“不用怕她,她虽在府中辈分最长,但这个家毕竟还是睿王做主的,等你当了睿王夫人,什么规矩便是你说了算,她也奈何不得。”
这个如意夫人倒是一副热络的样子,萱玉应付着笑了笑,说了几句话,便没趣地打算回房。
这府里的两个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巴结讨好,此刻萱玉的心中只是期盼唐渊能够快些回来。
这仗也打了该半个月了吧……
“鹤先生来了。”靖宣指着不远处穿过中门正匆匆往里走的鹤敬。
他面露喜色,手中握着一份战报,正要向德沁夫人屋中走去。
“鹤先生何事这么高兴?”靖宣忍不住问道。
鹤敬拿着手中战报,笑道:“哈哈,靖宣,你还不知道吧,王爷已经攻下了雍城,大捷啊!”
靖宣又惊又喜,喜的是睿王果然兵到之处,所向披靡,又是一场胜仗,惊的是出发之前不是说要攻淮川,怎么现在变成了雍城?
萱玉可想不了那么多,她一听大捷心中喜不自胜,只是想着:子洛哥哥可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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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间(1) ...
话说那日夜晚齐楚天带着八百将士披着茫茫夜色,马不停蹄地赶到雍城。城外驻扎着几排营帐,灯火不明,几队守营的卫士正在循着常例来回巡营,他们看起来精神有些困顿,并没有警惕的意识。
这么多营帐,到底哪一间里才住着李非呢?齐楚天沉思片刻,吩咐手下的士兵先在周围埋伏起来,等一会儿看他的手势再行动。
八百士兵伏在一旁的草丛之中,屏息凝神,望着齐楚天牵过一匹战马骑了上去,往不远处的营地直奔而去。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卫兵自然不会放一个生人进去,尤其还是个穿着夜行衣来历不明的人。
齐楚天故作神秘,低声道:“我要见李将军。”
“你是何人?”
“我是祁阳来的,有密报要呈。”齐楚天压低了嗓音,靠在那人耳边说道。
这时候已近寅时,守营卫兵半信半疑,但见他神色甚急,似乎确有紧要之事,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齐楚天狡黠的眼神慢慢浮上一层笑意,那小兵走进了其中的一间营帐,那应该就是李非所住的地方。
认准了目标,齐楚天双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手势,顿时周围的草丛中扔出了一个个竹筒状的烟雾弹,高高的就投进了军营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