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攻已是不可能了,但若就这么退回去,更将是士气大损,这进退两难的境地,着实令人伤脑筋。
齐楚天见睿王一直闷闷不乐,一对剑眉都拧了起来,白日他去探视伤兵,晚上便坐在帐中苦思冥想,虽鹤敬也在身边,可却也无良法。
若是能有办法破了白衣军的七人奇阵,说不定还能攻进云川,可现在士气低迷,大家似乎都被白衣军的妖术给吓到了,睿王只能静静等待,若是此刻婉月在这里,也许能有奇谋可以帮助他吧。
想到婉月,那一日她坐在车辇之上,与他擦肩而过的情景仿佛犹在眼前。自那之后,那张肃然清冽的面庞便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尖刺的疼痛。
廖迁心里对睿王的十万大军其实还是颇有几分忌惮的,他虽一直固守在此处,可外面的纷纷乱乱却全都一清二楚。沧平睿王年轻有为,几年来南征北战,将中原和西南各州都纳入了自己的疆土,这份气魄,这份实力,都不容小觑。
廖迁这些年远交近攻,一直与其他几方军阀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睿王突然率兵前来,的确有些令人意外。
半个多月了,他既不进,也不退,就在白云山下三十里处,扎起了大营,不知是作何打算。
无涯几次请命想带白衣军前去再战,却都被廖迁挡下了,理由有三:
一、睿王虽带了十万大军,但不知后方可还有援兵,贸然进攻,若是后援及时,白衣军并不一定能抵挡。再加上白衣军并不善于和大部队协同作战,需要一定时间的配合操练,因此并不急于一时。
二、睿王此番前来绕过了东南泾川、荆义等地,直接取道白云山脉,直抵云川,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城,还是为了人,尚未可知。
三、睿王身份特殊,他自己兵力强盛不说,再加上背后老泰山东北王杨守中的鼎立支持,廖迁没有十足把握,无论如何不敢随便出兵。
他们也正是踌躇不定,心绪烦乱。
无涯年轻气盛,他自率领白衣军以来,一直都是所向披靡,虽然此次面对的是睿王这样强劲的敌手,可对方越是强大,他反而越有兴趣想要去挑战一番。
他十万大军又如何?他偏不信,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是千军万马之中,他能斩下唐渊的头颅,只怕所谓的十万大军便也立即会慌乱无措,成一盘散沙吧。
他满脑子都是想着对付睿王的办法,却没注意到在给婉月输送真气疗伤的时候,她的气息微有不调,直到婉月浑身颤抖起来,他才收拢了心神,将气息调匀。婉月的伤势已经渐渐恢复了起来,这段时间,已经不需要每天都用真气疗伤了,而是每隔五天一次。
自得知司马恪的死讯,婉月连着好几日都没合过眼,好不容易微微有些红润起来的脸色又再苍白了下去,无涯劝慰了几次,她却双眼似干涸了一般,总也流不出泪,只是眸中装满剧痛。
“师兄,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击退中原军的办法吗?”婉月躺在床榻上,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
无涯愁眉深锁,“我虽已有筹谋,只是主公劝我没有十足把握不可轻言出兵,因此的确有些苦恼。”
“师兄有几成把握?”
无涯略略思索,“五成。”
婉月摇头道:“五成自然是不够的,眼前的形势师兄应该再明白不过,若是东南王能够一举击败睿王,那么挥师中原称霸便指日可待,但若不敌,反被睿王攻占了云川,那只怕东南之地便要易主。”
无涯细听今日婉月的这番话,言辞之间似乎已是站在东南的立场上来考虑盘算,不再如之前一般坚持。
“你说的,我早已明白,但双方这样僵持着,只怕待睿王援兵一到,我们便错失了大好战机……”
“若我有十成的把握呢?”
他昂起头,眼中闪着兴奋的神采:“月儿,你终于答应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我只是为我死去的恪儿讨一条性命罢了!”婉月唇中吐出裂帛般冷峭的语声。
他的心却不知道为何一恸,不自禁地便将婉月柔柔揽在了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道:“月儿,你真的肯帮我们那就太好了。你说有十成把握,那定是如此,待到打败了睿王后,我就带你离开这儿,回悠然谷,或者你说去哪儿都行……你若是喜欢,我们就把绿珠、绿宝一起带着……”那似乎是个遥远的憧憬,可在无涯心中,与婉月隐居世外,却是他从未停止过的念想。
真是个痴子啊,婉月靠在他的胸前,无涯熟悉的男子气息漾在她的鼻尖,两行清泪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翌日,婉月一身素衣,随着无涯前去拜见廖迁。他似乎已经得知了婉月之意,满面春风,衬得那一双阴厉的眸子更加精光闪闪,打着哈哈,笼手而立。
“婉月先生,本王等你这个军师,可是等了太久了!”
婉月拜了一拜,恭敬回道:“不敢。”双目微抬,与廖迁的视线对了起来。即使是面对着如鹰般犀利的凝视,婉月也仿佛飘然世外,不惊不惧。
廖迁终于收起了那一丝疑虑,朗声问:“听说先生有法子能够大败中原军?”
“不错。”
“先生原本在睿王帐下,一直忠心耿耿,就是来到了云川,也曾说不献一策,不谋一计,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怎么今日先生却改变了心意?”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婉月冷冽地吐出这八个字,每一字都如一把刀一般剐在她的心上。
廖迁吐了口气,肃然道:“既然先生与我们同仇敌忾,站在同一阵营,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也想听听究竟先生有什么计策能够这么有信心击退大敌?”
婉月涩涩一笑,“其实又有什么计策?不过是仗着我对睿王多了解一些,熟知他的脾性罢了。睿王好大喜功,又十分自信,他的军队人数虽众,但因着白云山的地势,我算到他顶多只能派出三万先锋部队,若是他自己亲自率军便是最好,我们就假之以便,唆之使前,再断其援应,将他陷之死地。”
无涯终究悟性高,一听便明白,“原来师妹是要教我们白衣军退居其后,派普通的士兵先上,引出睿王的先锋部队,然后再由我们截断擒贼。”
“不止如此,”婉月截口道,“我们在白云山的西面和北面山坡上各埋伏上一队士兵,穿着中原王的军服,待到前面一败撤退,便混在一起冲入后营,在混乱之中,直捣睿王大营。”
廖迁听她说得目不转睛,半晌才赞道:“真是妙计!若真如先生所说,那我走出东南之地,踏足中原,便指日可待了。”
无涯站在一边听着婉月柔柔的语声婉婉道来,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罢了。
刚进悠然谷的时候,婉月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青葱少女,虽然同窗这些时日,无涯早就知道婉月的智谋绝非常人可比,但只限于纸上谈兵,谷中的那段时日,解解棋局,论论兵道,时而再摆弄些小玩意,日子晃晃悠悠,自觉别有一股与世无争的恬淡。
后来婉月嫁给了司马晋,他又回到了东南属地,只听说过记忆中那个钟灵毓秀的小师妹随着他的书生丈夫走南闯北,为沧平睿王打下了大半疆土。
廖迁曾笑赞过无涯的军事才能举世无双,无涯虽不是个谦虚的人,却道:“主公谬赞,世上论用兵,能胜我的还有三人。”
其中一人乃是悠然先生,还有二人便是清平司马晋和他的夫人婉月。只可惜悠然先生一直逍遥世外,不问俗务,而司马晋也已魂归九泉,这世上,才智犹在他之上的便是婉月。
无涯无意间的这番话却令廖迁不由暗叹,这样的人才若是留在了旁人的手上将来定会给他带来大患,便下令逍遥宫定要将婉月“请”回来。
一年了,他用了一年时间劝她归降,可真的当自己在这空硕的屋子里听着婉月冷冷的语声说着她的用兵计策之时,无涯的心里却一阵寒栗。
他的小师妹,早已深陷在这天下纷争之中,再也回不去了!
廖迁又问:“婉月先生需要多少兵马?”
“不需多,”婉月心中暗暗盘算一番,“除了白衣军,给我三万便可。”
廖迁捋须而笑,“先生真是大胆,不过既然你说三万,那我便信你。”
出征那日,当婉月看到了那三万东南军的统帅之时,她才领会到了当时廖迁的笑中其实仍暗藏着一分疑虑。
水霁、唐滔,这两个久违的恶贼果然是逍遥宫的人,他们从洛川逃出后,一路乔装改扮,终于回到了云川。
今日再见,她却已和这两个令她不齿的人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婉月冷冷斜睨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坐上了无涯为她准备好的车辇。
她的身子其实仍未大好,平日休养着倒不觉什么,一出来奔波了半日,便已是十分劳累。
明日便要进攻了。夜半的军营中透着昏黄的烛火,婉月披着一件大氅,挑灯布置着明日的行军。
无涯依旧要来给她疗伤,见婉月如此劳累,微有些不忍。这营帐内满溢着一股海棠香气,一进帐内,便心神恍惚起来,不仅有些迷醉。
“月儿,”无涯坐到了她的身边,想要运功,可却觉得四肢软软的似乎抬不起力气。
“师兄,你怎么了?”
无涯一只手软软地搭在了案几上,勉强支撑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还有呢?”
“还有……还有头也晕忽忽的,像,像喝醉了酒一般……”无涯突然惊醒,使出浑身的劲,抓着婉月的手,“你……是你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