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是前所未有的冷峻,神色复杂,似乎有愤怒,有怨恨,有心痛,还有莫可名状的哀伤。
无涯见他这般情状,便猜到了两三分,只站在那里并不说话,等着睿王先开口。
“无涯,之前你从云川带回来的那两个丫头,现在何处?”
无涯从容应道:“王爷怎么忽然想起她们来了?我见这两个丫头留在这里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军营中都是男人,留下她们也有诸多不便,我便将她们送了出去。”
“哦,送到何处?”睿王的眼中是一片血红,紧紧盯着他,不依不饶。
无涯不知该怎样回答,正想着应对之策,只听睿王冷冷说道,“你不会答,本王来替你答如何?岩州菩提山向西走三里,有一处幽深之地,名为蝶谷,那两个丫头,就是被你送去那儿了吧。”
无涯轻叹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是十分小心了,可谁料却还是被发现了。
“你早就知道她在那儿,为何一直不告诉我?”他的喉头微微哽咽,昨夜的情形又再浮现脑海。
无涯带着两个丫头出去,虽然行事隐秘,当时军营中并未有人发现。但恰巧睿王派出查探的人却在附近发现了无涯,见他神神秘秘,行踪鬼祟,便心中起疑,偷偷跟着一起到了蝶谷。
若是先前的无涯定能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但自从服用了婉月所制用来减轻蛊毒的药丸后,虽武功仍在,但内力和听觉却已是大不如前了。
追踪之人自然发现无涯此番之行的目的,他们看到婉月之后,不敢逗留,便赶忙回到军营报告了睿王。
他果然没有料错,那个郎中是婉月找来的,她知道自己有头疾之痛,心之所念,便想了这个办法来解他之苦。可是,明明是近在咫尺,她又为何避而不见,难道她就不知头疾再痛,却也比不上思念噬心之苦吗?
睿王带上靖宣,只他们二人,照着探子所言,辗转找到了蝶谷。蝶谷十分偏僻,他们寻到的时候,已是月出之时。
夜色如水,明月光华。
人说近乡情怯。三年的时间,他没有一日忘记过婉月那张清丽的容颜,多少次在梦中,他仿佛就看到了彼此相逢的情景,可真的当他站在了婉月所住的蝶谷之前,心里却是怯怯,不知为何,脚步如灌铅般的沉重,竟无法迈步向前。
手心里突然溢出了丝丝的汗珠,三年前,她一袭素衣,悲痛欲绝地说,“民妇祝你坐拥万里江山,终有一天,实现你的抱负。”万里江山如今只有一步之遥,但这无边的孤寂,他却是再无法忍受。过了这么久,她是不是能原谅自己?
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扶在树上的手指渐渐在树干上越抓越深,已渗出淡淡的血迹。
“王爷,先进去瞧瞧吧,小的觉得婉月夫人也定是念着您的,说不定你们一见面,便是皆大欢喜了。”
睿王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向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相识的点点滴滴都若星辰般在他的眼前闪耀……
悠然谷中初初相见,惊叹于她的美丽,更被这个女子的才智所折服;
沧平营中侃侃而谈,虽黑纱遮面,掩起绝世容颜,但却挡不住她如明月般皎洁的神采;
凌云阁里舌战群儒,他观坐其上,欣赏之余,对她的爱意更是日深;
云川城外,那一串血红的珊瑚珠串,整整一年,她想尽了办法,只为回到他的身边;
沧平城破,落难之时,她不离不弃,相扶相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睿王一边低低吟着这句诗,一边轻轻推开了那间屋门。
“婉月……”
屋中桌椅整洁,昏暗的房中哪有什么婉月,根本就连一个人也没有。
靖宣在一旁赶忙拿过火折子将蜡烛点了起来,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这里只有两间房,也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屋中确实没有人。
睿王突然重重跌坐在了椅子上,刚才还满抱着希望之情,现在一下子又被失望搅得怅然若失。
靖宣想要劝他,可睿王却似发了疯一般,冲出了屋子,在谷中不停地跑着。树林中、小湖旁,他拼命想要找寻一丝一缕的痕迹,然而,是空,还是空……
她竟没有等他,她竟不肯等他,她终还是避而不见。
即使过了三年,心头的伤却仍是一点未消。明月如霜,冷玉一般地洒在湖面上,如同一面镜子,那上面是她在马背上轻靠在他怀中的画面,风吹过,密林无声,唯有她倚在怀中,而他宁愿就这样拥着她一直走下去。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原来,过了这么久。久得已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了他的脸庞之上,那是凄绝的泪。
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拱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
别人一直以为,他这样的霸主冷厉严酷,又怎会流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感到了一种绝望。
原以为,时间能够治愈心底的伤痛,但她依然选择逃离。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想要抓住的东西,到头来,失去的却是这样彻底。
“婉月……”湖边是他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他终于知道,这一世,他是再也寻不到她了。
望着眼前站立的无涯,他突然羡慕了起来。
“这三年来,你经常见她?”不知过了多久,睿王向无涯幽幽问道。
“也不是经常,一年只见一次。”
“我的头疾也是你告诉她的?”
无涯略略一想,回道:“去年见到的时候提起过,没想到师妹竟还记得。王爷,有些话无涯想说很久了,但只怕你听了会恼。”
“你说便是了。”睿王挥了挥手,此刻对他来说,还有什么能再让他恼恨呢?
“师妹是当世明珠,王爷一心一意,对月儿念念不忘也是人之常情,无涯又何尝没有过那样的一段日子?只是,世上之事,早有天意使然,人力勉强不得。司马晋对婉月情深意重,虽说师妹心中也对王爷有情,但在下却觉得,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司马晋在她心中的分量。”
“比不上?”他的心突然像被针刺了一般,生疼生疼。
无涯顿了一顿,说:“是比不上。当年师妹曾亲口对我说过,她对王爷不过是一时情动,而对司马晋才是一生一世,无法离弃之爱。若非如此,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蝶谷,又怎会寻不回师妹呢?”
睿王的眼神突然暗沉了下去,喉中已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师妹还说,望王爷从此不要再思念她,一统天下才是王爷最该做的事。”
欲哭无泪,良久,他才喃喃问道:“她这么说?呵呵……她真这么说?”再锥心刺骨的疼痛,原来现在受来,也都能麻木到没有了感觉,只剩下反反复复,一遍遍地问着。
这般执着地问,差一点儿让无涯推翻了这篇说辞,可最终还是沉沉点了点头,说:“是啊,她真是这么说的。”
与其令他在着无穷无尽的折磨中受苦,倒不如干脆一刀,让他早些解脱,他们的硬仗还在后面。
唾手可得的天下,他们都输不起。
“呵呵……好啊,她真这么说……”那一双血红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双眸凝视着无涯,哀哀道:“劳烦将军若是再有见到司马夫人的一日,替我告诉她,我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负她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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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秦恕 ...
“娘,我们为什么不回家?这里一点儿也不好,我想回家!”刚才司马恪看到了墙角钻出的一只老鼠,吓了一跳,便一下子跳进了婉月的怀中,嘟囔了起来。
这是风城的一家破旧的客栈,因为地方偏僻,所以客人不多,平常生意少了,掌柜也就疏于整理打扫。
婉月轻轻拍着小恪儿的背,说道:“恪儿是个小男子汉,怎么能怕一只老鼠呢?”
司马恪似懂非懂地望着婉月道:“娘说的男子汉是和王爷叔叔一样吗?顶天立地,号令天下?”
婉月一愣,捏了捏恪儿的鼻子道:“是啊,你王爷叔叔是个男子汉,但他那样的英雄世上没有几人能够做到。娘只希望,你跟你爹一样,做一个勇敢、正直的男子汉就好了。”
“哦……”司马恪点了点头,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恪儿记住了,恪儿以后要做个男子汉,保护娘亲。”
房外有人敲门,是殷勤的小二送吃的来了,六只高粱馒头,还有一壶茶,他瞧着这屋里都是美貌女子,那双眼珠子便忍不住在她们的身上多逗留了一会儿。
婉月恼他无礼,便故意一边撕着馒头一边道:“绿珠,等咱们到了黄大人家里,可要跟他说道说道咱们这一路的遭遇呵。”
绿珠一愣,虽不明白婉月在说什么,但仍是应声点了点头。
那小二一听这几人竟是和知府黄大人相识,便也不敢再打什么主意,施了一礼,讪讪走了。
“娘娘,你刚才说什么黄大人?”绿珠问道。
婉月叹了口气:“我只是吓唬吓唬他的,不过我们几个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上路,的确有很多不便。”
“娘娘,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蝶谷?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会给你带来麻烦?”绿珠心思细密,以为婉月的突然离开,是和她们姐妹有关。
婉月笑着摇了摇头:“和你们没有关系,只是有一些人,我不想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