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带着对于安之的好奇和疑惑离开于家之后,若原拐去里街去勤丰堂找程万里。丑奴指着僻静街道旁的一个斜巷说:“主人,不如从这里走,可以抄近路到里街。”
“好啊。”若原早看到那小巷中从墙头探出的一枝枫叶艳丽的树枝,心想正好拾得一片枫叶夹在书中。
小巷狭小静逸,青色的石砖,走上一段路就能看到一扇小小的木门,那是人家的后院,大都不常用,所以门口常常长满了杂草。
远远的墙头上踱来一只白猫,看到若原两人后迈出的前爪就静在空中,警惕地望着他们。忽而一声刺耳的女声响起来:
“你滚蛋!”
那只猫惊得向一旁的树上一窜,悉悉索索几声后就不见了影子。
女人的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若原又走了几步后就看到一家开在小巷中的后门开着,一个木钗的细眉少女横眉怒目地将一个男子推了出来。
那个男子跳着脚说:“秀娘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你明明喜欢的是那鱼铺的郑二姐!”
那男子一开口若原便听出了他的声音,不禁笑出声,这不是程万里嘛。
她一脸调侃笑意走近了两人,招呼道:“程兄。”
程万里正拉着秀娘的袖子不住辩解,忽听到若原含笑的声音,扭头就看到她站在身边,程万里尴尬地笑了两声,松开绣娘:“若原妹妹怎么在这里啊。”
“又来个妹妹!程万里你这个混蛋!我再也不要见你了!”秀娘一听程万里叫得亲热,联想起他厮混的那一堆姐姐妹妹,气得狠狠推了他一把,把小木门一关就抽噎着离开了。
程万里拍着门喊了几声“秀娘”不见回应,讪讪地垂下手,对若原嘿嘿笑道:“她跟我闹脾气哪。”
若原忍笑点着头:“嗯,嗯。”
他不自在地摸着鼻子不知说什么好,若原忽然想起找他的事,问道:“前段日子我给你的画稿你给你们书坊里的人看过了没有?”
“哦,那个啊……”程万里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的:“那帮老头子说什么来着?对了!他们让我请你过去面谈!看我这记性,”他拍了拍自己脑袋,恼恨状:“一眨眼就给忘了。”
若原笑话他:“你不是记性不好,是一心扑在你的情人上不记得我的事了吧?”
程万里看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嘿嘿笑着说:“既然几天正好遇到了,若原妹妹不如跟我到书坊里走一趟吧。”
勤丰堂是程家几辈子传下来的产业,即使程万里不争气,依然保持着老字号的威信和厚实基础。程万里将若原带至一座院门口刻着宁心院三个字的小院外,对她说:“他们就在这里做事,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陪你了,让他们逮着我又得啰嗦个不停,我先走了啊……”
他朝若原咧嘴笑笑,一溜烟地跑远了。
若原笑了一声,朝院里走进去,还没迈出去一步,尚未隐下去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院中一座石碑旁站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耷拉着嘴角目光直直地投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若原与他对视,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脸上皱纹都不曾抖上一抖。她最终败下阵来,率先转移了视线。
“你是谁?”老头开口问道:“这里不是可以随便乱闯的知不知道?”
若原料想这老头是程万里口中的那些老东西之一,于是先乖巧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老先生好,我叫做若原,之前曾经给贵书坊看过几份画稿……”
“那画是你画的啊。”老头唔了两声,“挺年轻的女娃嘛,倒挺不容易的。进来说吧。”
老头叫做程海平,将若原引入屋中后又介绍了其他几个人——一个秃顶老头,三个中年人,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是程海平带的徒弟。
若原一一见礼,屋中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她。
程海平从他的桌上拿起一叠画纸对若原说:“你的画我们看过了,第一次的画稿作为春宫来说不大合适,不过你后来提供的稿子倒是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看看。”
若原没想到他应得那么利索,还以为他还会挑剔一番的,不禁喜出望外,不过面上还是控制得很到位,既有适当的喜悦之情表示满意感激之情,也不会表现得高兴过度显得不够沉稳。
程海平睨着她,翘了翘胡子道:“那就商量一下出版的事吧。”
因为程万里之前一再强调说若原是他认的妹妹,要他们多多照顾,坊中人认同她的作品可以出版后,在出版的各项事宜上程海平便有意地给了她几分优待,要不然若是她跑去和少东家抱怨,少东家缠人的功力可是够让人受的。
程海平本以为若原是骗着他们那傻少爷,本身没有几分本事的,所以拿到画稿时倒是小吃一惊,今天和她商讨关于出版诸事时更是发现她对于出版各项事情都了解不少,全不是他当初所想的凭着有点姿色便勾引少东家让他帮她说话的无知女子。
所有事情谈妥之后,若原心满意足告辞而去。其实她对于古代的出版并不太了解,所以对于程海平故意让给她的利益没怎么察觉,只是满意他给的价钱,虽说回去还要再多画上几张,倒也算不得什么。
出了勤丰堂的门之后,若原才将笑容挂在脸上,她朝丑奴得意笑道:“咱也要出书了,不求名垂青史,可是一定要给咱们家备个马车。”
丑奴心中一动,不为其他,只为“咱们家”那三个字,家是什么,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从小靠着主人家厨房的婶娘留给他的残羹剩饭长大,然后在马棚中干活,少时他曾怨恨过上天,曾努力想要改变命运,但他始终不曾想过要个家,所有努力和拼搏只不过为了不再生活在他人脚下,不过为了一口饭食饱腹。直到他彻底被命运抛弃,在好不易爬到被主人看中的位置上时,再次被人狠狠地踩到了深渊中。
他不奢求那么多,有没有家也无所谓,只要能跟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
程海平向若原提出了几点修改的建议,若原便将稿子拿回,打算回去按程海平所说的修改一下。她和丑奴走在里街上,忽然被人猛撞了一下肩膀,力道之大让若原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在了地上,袖中一沓画稿飘散一地。
“主人。”丑奴低声上前将若原扶起,若原撑着大概蹭破皮了的膝盖向旁边一望,看不出是谁撞的她,周围所有人都盯着落在地上的画稿在看。一个书生打扮却皮糙脸黑的人忽而指着若原大声说:“这不是号称故水柳主的若原若姑娘嘛!竟然画起了春宫图!身为女子却画这种不雅之物,若姑娘竟是这种□□女子,实在让人不齿!”
在他开口之时,若原扭头盯着他不语,听着他口音浓重的话不悦地抿起了嘴。
那男子看若原并不开口辩解,脸上也无被人羞辱的愤怒之情,一边心中忐忑莫不是认错人了?一边引书据典继续痛斥若原的不知廉耻。
围观的人本就是看个热闹,随着那男子吐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又句句都是“圣人言”,看若原的眼光就渐渐变了味道。有一个小男孩好奇地探过头去看地上的那几张画,被母亲一把拉住:“小孩子家的别给带坏了!”
丑奴气得嘴唇发抖,飞快地将画稿一一拾起,对若原说:“主子,别跟这帮无聊之人计较了,我们走吧。”
若原盯了那男子一眼,点头欲走,却被那男子挡住了路:“走什么啊,心虚了?心虚什么啊,难道是因为你仗着勤丰堂里的少东家得以出版这些不堪入目的春宫才心虚的吗?何必呢,这我们都知道的啊……”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程万里的风流好色之名众所周知,所以此人说的这话竟无人怀疑。一时间大家看若原的表情都带上了鄙夷。
若原被一圈轻视不屑的目光围在中间,书生打扮的男子虎视眈眈敌意明显挡在身前,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而挡得马车无法通过的于安之跳到车下,远远看着陷入这样为难境地的若原目光专注,即使她再有才华见识也不过一个孤身女子,被人如此围观羞辱,强撑到现在已经不易,最后恐怕会哭着跑开吧。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冷眼相望的若原忽然开了口,语声讥诮:“说的真好,你连我勾搭程万里以达到目的的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怎么不知道勤丰堂主掌这项事务并非程家少主,而是程海平程先生呢?你该不会是想说成老先生也被我迷惑了吧?”
那男子一愣,紧接着得意一笑:“看你说的,程万里他怎么着也是勤丰堂的少东家,程海平能不听他的话?若姑娘也是看中了他的身份了吧!凭着年轻貌美达到名利双收,姑娘实在是聪明啊!”
“笑话!”若原终于动了怒:“你口口声声说我勾引程万里,不过是为了污蔑我而已,请问你证据在哪里?没有证据就胡乱说的话都可当真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被同样为勤丰堂画春宫的人收买来陷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