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素来有簪菊赏菊之风,梅府的花园中也有一片菊花圃,千株菊花盛开之时,美不可言。自南北朝起,文人便有重阳赏菊赋诗之风,到盛唐时,便有文人举行大规模的重阳诗会,书筠因其才华而闻名遐迩,这种场合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早饭后,温伯送来了菊花糕和菊花酒,素馨便问道:“温伯,今天大人什么时候出门,也好叫夫人准备准备。”
温伯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一大早,大人就带着凌波姑娘出去啦。唉,委屈夫人了。”说至此处,又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无奈和失望,“书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素馨脸上渐渐升起怒气和委屈,狠狠的道:“凌波这个贱人,一大早就蛊惑大人出去了,竟没有和小姐说一声。”
温伯点了点头,转而温言安慰我,“夫人也不要太生气了,大人……他可能也有他的苦处……”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脸上尽是无奈。
我勉强笑着点头,向他道谢,心内暗暗苦笑——他有什么苦处?美人在怀,同文友诗酒相会,能有什么苦?
“大人也真是,重阳节本该是和家人团聚,他竟然带着凌波出去,反而撇下夫人……”玉簪见温伯出了门便埋怨道,转头见我脸色不好便住了口,撇了撇嘴又道:“这也没什么,大人既然自己出去了,我们便和凌公子一起登高赏菊去,反正往年重阳都是我们一起过的。”
我摇了摇头,“算了,就我们三个人去吧,不要麻烦子卿了。”毕竟我现在已为人妇,行动之时自然不能和从前一样了。避避嫌,于我于他都会好些。
“话虽如此,凌公子也不是外人,何况夫人现在身怀有孕,多个人在身边照料总是好的。”素馨帮我整理着温伯送来的东西,一边又道:“何况,凌公子本来就是夫人的亲人一般,也不算麻烦他。”
未等我答言,玉簪便接口道:“我本来还想叫了云儿一起去,既然如此,我们带着她反而不便。反正她的家人也在附近,就让她回家去和亲人一起过节好了。”
“恩,一年到头,很少和亲人团聚过节,今天就给她放假好了。”素馨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抬头看去,素馨玉簪的眼圈早已红了,想必是想家了吧。她们在我家长大,爹爹又待她们极好,自然是将颜府当成了家的。
想起每年重阳之日,爹爹带着我和素馨玉簪等人,凌伯伯带着姨娘和凌子卿、冬青等人,两家人一起登高开宴,何等热闹。而今我已嫁入梅府,凌子卿又待在开封府不肯回去,不知几位老人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想至此处,本是强作笑颜的我也不禁脸色黯然。
“凌公子想必也是想家的……”玉簪低声道。
我知道拗不过她们,何况,我也不想再这个亲友相聚的日子里过得孤单,便也答应。
墨香斋里,透过书房洞开的窗户看去,书房内凌子卿正捧了一本书昏昏欲睡,虽然眼睛盯着书本,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颜姑娘和素馨玉簪来啦!”冬青一边高高兴兴的说着,一边上前掀开了门。
“文萱!”凌子卿低声呼道,抬起头来,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子卿,在看什么书呢?”我笑着走进屋去,便要去拿他的书。凌子卿却是呵呵一笑,有些紧张的把书藏在了身后,“总不过是一些闲书罢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便也不再强他,转头四顾,见书桌上设了一瓶菊花,清香四溢,除此而外,再无他物。
“今天是重阳,难道你打算在这里坐上一天?”我笑着打趣凌子卿,“子卿可是越来越用功了,考取功名,指日可待。”
“文萱你别笑我了。”凌子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怎么没和梅先生出去,倒有闲心来看我了?”
“书筠他,有官场的应酬,我想着每年重阳我们都是一起过,所以……”我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说凌波的事情,不想让他担心。
对酒帘卷邀明月(2)
“我正想着今天没处去,既然你来了,我们五个人去登山赏菊可好?”凌子卿闻言欢快的笑着,好似出笼的小鸟,“我原先还以为,重阳要孤孤单单的过呢。”
“要不是为了出去玩,小姐干么要好端端的跑出来。”素馨掩口一笑,“凌公子你这可是明知故问哪。”
凌子卿的脸微微一红,便转过身去吩咐冬青,“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罢。”
“早就收拾好了。”冬青机灵的一笑,拿过一件衣服帮凌子卿穿在身上,口中犹自道:“我怕今天少爷一个人在这里呆着烦闷,早就收拾好东西,只等少爷一声令下了。”
“看把你机灵得……”素馨呵呵笑着,帮冬青打点起来。
城里的街道上,堆叠了满满的菊花,一片金黄中,泛着淡淡的菊香,煞是醉人。临街的小店门口,酒家以菊花做成洞户,来往客人穿梭其下,在一片菊海之中,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街上游人众多,孩童来去奔玩,各个小摊上都堆满了菊花糕等物,很是热闹。满街都是菊花的清香,酒铺门口堆叠了高高的坛子,想必也是去岁酿成的菊花酒罢。
“我们去城外登山吧?这里人来人往,怪挤的……”玉簪嘟哝着,拉着我的胳膊甩来甩去,一副撒娇的样子。
我笑着低下头去哄她,“我们过了这条街就出去好不好?”街上各色玩物聚集,确实有趣。
玉簪嘟嘴点点头,目光扫向我身后,眼中忽而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握着嘴巴扑哧笑着,放开我的手跑了开去。
我诧异的看着她跑到素馨面前,有些不解。
“文萱,转过头来。”凌子卿的声音忽然就在耳畔,如清风拂过,我温顺的点头。不知何时,凌子卿说话时总透着些魅惑的意味,让人不自觉的跟从他的意思来做事。
“快些。”不知何时,他已站在我的身后,依旧是温和的笑声,说话时暖暖的气息喷过来,我不习惯的望旁边躲了躲。
凌子卿的手中是一朵金菊,上面尚且有未干的水珠滚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七彩的光华,晶莹如初晨的露珠。他扶着我的发髻,微微一审视,便将菊花别在了我的发间。
“好漂亮……”他低声惊叹。我伸手想要去抚摸金菊,凌子卿的眼神中忽而泛过些紧张,慌忙握住了我的手,“文萱,别摘。”他的眼神诚挚,像是很怕我把金菊摘下来。
看着他那般紧张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便低下头去。他怕我摘下菊花,就像那时怕我一个人跑去醉仙楼,怕我欣喜的收下书筠的书画一样。
我笑着摇头,“谁说要摘下来了,重阳簪菊,我自然是高兴的。”凌子卿呵呵一笑,只是盯着我的眼睛。
我分明从他眼里清晰的看到了我的影子,那般专注的神情,仿佛看着最为珍爱的宝物,怕它忽然消失一般。
“子卿……”我低头玩弄着衣带,想要挪开,却又不忍,我不想再看到凌子卿失望的神情。
凌子卿怔了一怔,松了手,轻咳了一声,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热闹的场景。我也不再多言,慌忙走到一丛菊花前,驻足赏玩。
或许,我今日和凌子卿出来,就是个错误。既然我已经嫁给了书筠,就不该再揪着凌子卿。于他而言,每一次与我会面,或许便如饮鸩止渴。只是,他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是我的亲人,我又怎割舍得下十数年的情谊,真的背转过身不再看他?
郊外已经有了瑟瑟的秋意,丛林里铺了满地的落叶,层层叠叠。道旁也堆积了许多黄叶,随风在地面上嬉戏。天空湛蓝得不带丝毫杂色,秋风拂过,清爽宜人。
秋高气爽,亲友登高,真真是世间最美之事。
“咦,那不是梅先生么?”冬青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堆人,观望着。
我依言望去,便见一株松树下有数十人围坐在一起,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毯子上则是酒菜。十几个青年才俊,十几个华衣女子,一片热闹。书筠站在当中,手中似乎是拿着一张宣纸,不知在讲些什么,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尽是倾慕的样子。
忽而忆起当初在醉仙楼中,书筠泼墨作画,也是这般众星捧月的场景。那样俊朗挺拔的身姿和温文的笑容、不凡的谈吐,在此时想来,犹有一抹刻骨铭心。
眼神一转,便落在了一袭碧衣的凌波身上,她的身侧没有人,想必那里本该是书筠吧。凌波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娇媚,我虽然无法细看她脸上神情,但远远看来,她那般认真的注视着书筠,好似当时我含情凝视书筠一般。
是我看错了么,凌波怎么会用这样的姿态来凝视书筠?她是歌舞卖笑的舞姬,怎么会在看着书筠时含着柔情?
“小姐,你去哪里?”素馨拉着我问,我轻轻甩开,靠得凌波他们近了些,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凌波的眼中确实含着爱意,不再是平日里娇媚入骨的做作样子,此时的她就像普普通通的女子凝视自己的情郎,眼中有仰慕,也有温柔。若不是知道实情,我怕是会误以为他和书筠是一对相爱的眷侣。
本是讲得神采飞扬的书筠忽然顿住了,朝我这边望了过来,眼中有一抹惊诧。
我连忙背转过身,躲开了他的目光。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只是我不想再看这样的场景,也没有勇气再用质询的语气盯着书筠。他有他的抱负,此时只能选择凌波而置我于不顾,我必会再次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