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温热,入口极苦,我木然的将一口苦茶咽下,自己起身再去倒了些热水。从嘴唇到腹中,每个地方都是苦涩的味道。
“素馨,你先出去吧。”我听到身后的子卿温言将素馨遣走,“我会看好她的。”
一杯一杯,苦涩的茶水浸润着喉咙,与方才甘甜的菊花酒恰成对比。
越苦越好,我又抓了些茶叶塞在杯中,癫狂般的倒水,喝下。是的,我不懂茶,虽然也曾细细品咂个中滋味,此时,茶水于我而言,只是普普通通的苦水而已。
“别喝了!”凌子卿终于看不下去,赶上来将我手中的杯子夺走,扔在了地上,“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如果他待你不好,你离开他就好了,干么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我没有赌气!”我瞪着他,大声反驳,“我就是想喝苦茶!”
“你就是在赌气!你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孩子,还要喝那么多酒,别再像小孩子了。”凌子卿的语气也有些激动。
“我就是没有赌气!我只是心里难受而已……呜呜……”我捶打着凌子卿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呜呜……”
“是他不好……是他不好……”凌子卿温言哄着,让我倚靠在他肩上,“我会让他改错的,文萱不哭了……”
“他明明知道我很在乎他,为什么还要故意和别人做出那样亲昵的动作……”我越说越是伤心,索性不再压抑,完完全全的哭了出来。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痛哭过后,我再也不要哭泣。
凌子卿只是不断的出声安慰,指尖一次次的在我发间抚摸。
我哭泣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而我只是在他怀中哽咽,混乱的说着书筠的好,书筠的坏,直到身上乏力,声音渐渐的低下去……
睁开眼时阳光刺目,我眯了眯眼,才发现天色已是不早,眼睛酸痛得有些难受,我伸手便想揉揉。
“小姐你醒啦。”素馨低笑着走了过来,将一片毛巾递给我,“敷一下眼睛吧。”
我接过毛巾,触手处清凉之极,将其盖在眼睛上,极是舒服。
躺在床上,恍惚想起昨日重阳,我和凌子卿去郊外游玩……细细想来,昨夜是哭得太累,才会睡倒在凌子卿怀里。
昨夜那般伤心的哭泣之后,心里倒是舒畅了不少。
痛哭之后,再也不要掉眼泪,我暗暗想着,眼泪只能拿来发泄罢了。如果想让自己不再心痛,{奇}就该决断些。{书}要么坚信我的书筠,{网}不再庸人自扰,要么……如果书筠真的已不再爱我,便要离开书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只是,我的书筠,究竟是否还如从前那般爱我?我不知道。
如果是,那么一切都将安然,如果不是……我忽然想起杜工部的《佳人》来……“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鬓,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心中杂乱的飞过许多念头,我却无力将它们理清。心头只是彷徨,却无法让自己安定。
花落无言,惨淡杨花已非雪(1)
离开了墨香斋,我并没有直接回梅府,而是带了素馨和玉簪在街上闲转。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茫然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远离了街上的喧闹,心中渐渐沉静,风中隐隐有乐声送来,我下意识的想要不理会这声音,却又忍不住听了下去。
不同于凌波等人所奏的靡靡之音,这阵乐声却颇有清静意味,听起来,这些奏乐者的技艺也是不错的。
循着乐声,绕过几条巷子,便到了一处二层的阁楼前。
门口人来人往,一应都是华服衣冠的俊美少年,便连陪在身边的姬子们,也是个个娇而不媚,天然的流露着一段高雅的仪态。与凌波等靠着媚态取胜的女子相比,这里的姬子实在比她们胜出许多。
“卷珠帘?”我望着门口的牌匾低声念了出来。
“小姐,你要进去么?”素馨试探着问。
我不做声,唇边却已泛起些笑意,举步踏入门内。
大堂中挂了几幅字画,再随意摆了几件玉器古玩,看起来便要比寻常的歌舞教坊高雅些。举目四顾,但见才子佳人同席,{奇}或是把酒言欢,{书}或是喁喁而谈。{网}二层的阁楼上,一袭白衣的女子正独自坐在帘后抚琴,姿态柔美,恍若仙子。
我挑个座位坐了下来,要了一壶清茶。
乐声悠扬,我闭目听着,心中渐渐生出些悲叹来。睁开眼时,周围尽是相伴的佳人才子,举止言谈之间神态亲密。
而我,则是独坐一隅,与他们的热闹恰成对比。
“小姐你怎么了?”素馨见我面色不善,便有些担心。这几天我心神不定,昨夜又是那般痛哭,此时我的每一个表情恐怕都牵着她的心思吧。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别人那般热闹,自己却是……”我咽下了没说后面的两个字——孤寂。
“他们也不一定热闹……”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音插了进来,“依我看,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孤单的。”他猜到了我所要说的东西。
我循声望去,便见角落里一个男子黑衣玄裳,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已是喝得烂醉如泥,却还是抱着一壶酒不肯放下。凌乱的发丝遮掩下,是一张偏于俊朗的脸,却格外的透着几分沧桑。
若不是发丝凌乱,衣服也像是许久没洗一般,看起来有些邋遢,他其实还算得上是个俊美的男子。只是此时醉眼迷离,神情也极是落拓,无怪乎他周围几个桌子几乎没有一个人影。
他继续醉醺醺的说着,“这世上,谁又能真的和谁相依相伴一辈子呢……一切世事,终究抵不过天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抱着酒壶便又咕嘟咕嘟的往下灌。
像他这样喝酒,不醉才怪。我心中暗暗嘀咕,却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怅然。
“你胡说什么!”素馨不满的瞪了酒醉的男子一眼,拉着我就要往外走,“小姐,我们不要理他。”
我顺从的跟着素馨走向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转而看着角落里的黑衣男子,“这世上,或许也是有不离不弃的感情,不分不别的人的罢。”我的声音很低,角落里的他忽而身形一震,抬眼看了看我,沧桑的脸上划过一丝苦笑,便别过头去继续喝酒,再也没有看向我。
其实,我的声音里也透着几许萧索。
梅府外依旧宁静如常,我进门后直往竹兰轩而去,却见假山背后转出两个人来。
书筠和凌波。该死,怎么又看到了他们。
书筠看到了我,只是微微一点头,便又低头与凌波温言软语。我一夜未归,他竟连半个字都不问,全然没有半分关心。
倒是凌波开了口,“夫人这是去了哪里,一整夜未归,我和大人都很是担心,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昔日的尖锐,却仍是咄咄逼人。
我冷笑了一声,“哦?看来我倒是要感谢两位的关心了?”
“夫人不回来,也该跟大人说一声才是,外面人杂,若是有个差池,梅府的脸面可就……”她的声音平静如常,“我也是为夫人好,毕竟一个女子夜不归家,传出去也不好听。”
“传出去不好听?”我好笑的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从书筠面上扫过,见他面上含着几分隐忍,便又忍住了没再多说。只是漠然一笑,举步与他们二人擦肩而过。
即便凌波刻薄,我又何必跟自己的夫君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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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后有些闷闷的,我便倚着书桌发呆。窗外一丛翠竹随风摇曳,映入我眼中确实空无一物。
“冬青,你怎么来了?”院子里传来素馨惊喜的声音。
冬青?我连忙走出门去,便见温伯带了冬青过来,已是进入院中。
“大人今天出门了,这位小哥要找夫人,我便带他来了这里。”温伯笑呵呵的解释,咳嗽了几声后续道:“老奴还有其他事儿要做,就不打扰夫人了。”
“温伯,大夫的药不管用么?”我看着他因咳嗽而涨红了的脸,便有些担心。
“都是老骨头了,还吃什么药。夫人自己好好保重。”温伯说话时已走出了门外。
“玉簪,你待会儿吩咐人请个大夫再给温伯看看。”叮嘱过玉簪之后,我便将冬青带到了院中小凉亭里。
“颜小姐,少爷遣我来,只是想看看小姐现在好些没,他怪不放心的。”
“回去告诉子卿,就说我已经没事了。”我手中握着一杯茶,眼波一转,便装作不经意的问冬青,“子卿和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总觉得凌子卿来开封府不止是为了学做生意,此时冬青落单,恰好可以抓着他问个明白。
“少爷来这里……就是为了学做生意。”冬青神色不变,眼光却有些躲闪。
我满意的笑笑,“冬青你可哄不了我,每次子卿撒了谎,你就帮着他圆谎。那会儿还只是对凌伯伯撒谎儿,现在倒好,连我也要瞒着了。”
“可是,少爷说不能告诉别人的。”冬青诺诺的低下了头。
“子卿可专门说过要瞒着我了?”我挑眉一笑,看着冬青渐渐涨红的脸,便知自己猜测的不错,接着问他,“说吧,子卿究竟为何要来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