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姓杨,今年三十有五,虽说青春渐逝,但那身段容貌,仍属上佳,说来也是,若她不是有着倾城倾国之貌,又怎会以卑微的粗使宫女之身,侍奉了先帝呢。
太妃拖曳着堆纱长裙,款款行至本宫身前,笑问:“今日三位嫔妃,不知皇后更爱哪一个?”
这话问得甚是直接,本宫无法回避,只得笼统答道:“三位妹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不论哪个,儿臣都是爱得很。”
太妃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面露不悦,又问:“那皇后可知皇上最爱哪一个?”
本宫摇头道:“这个儿臣委实不知。”
太妃更不高兴了,斥道:“你这皇后怎么当的,竟连皇上的心意也揣摩不到。”
虽说本宫自认为是个好下属,但并不意味着不会腹诽上司,此时本宫就暗自撇嘴,心道,你这个做亲娘的,还不是一样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再说你心里不是已有了期待的答案么,若本宫答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岂不是要惹你翻脸?
本宫心中抱怨,表面上却是低头听训,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待得太妃训斥完毕,方低声道:“皇上爱谁,儿臣不知,儿臣只知道,邵采女乃是皇上亲自挑选的。”
“这事儿合宫上下,无人不知,还要你来提醒哀家?”太妃一脸的不高兴,再次出声相斥,但片刻间就明白了本宫的意思,笑道:“若真是这样,倒也罢了。”说罢,拖曳着堆纱长裙,领着一众宫人径直去了。
本宫也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同夏荷道:“瞧,这显见得就是亲母子了,彼此之间果真不计较。”
夏荷机警地朝四面看了看,道:“母子连心,自然是皇上喜欢的,太妃也喜欢。”
本宫与夏荷的这两句话,意思虽然差不多,语气却迥然不同,本宫的那句,暗含讥讽,而夏荷那句,听起来十分地诚恳。本宫瞧着夏荷那警惕地望向四周的眼神,暗自反省,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深宫,言行的确须得慎之又慎,不然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本宫以后,须得处处注意了。
回到甘泉宫,早膳已摆好,且由春桃看着试过毒了,本宫脱去外面的宽袖外衫,撸下金镶玉臂钏,坐到紫檀漆面的膳桌前。皇后的早膳,按例有五道凉盘,十五道热菜,五道汤品,十道主食,分别摆在三张膳桌上。本宫的侧后方,有冬梅伺候着,她是夏荷的徒弟,很是下功夫练过眼力劲儿,本宫朝鳜鱼丝上只扫了一眼,她便马上上前一步,拿银箸夹起几根,搁到本宫面前的镂凤金碟里。
本宫刚夹起来尝了一口,就听见秋菊的通报:“娘娘,王宝林求见。”
王宝林才与本宫分别,有甚么话刚才不能讲,非要这会子巴巴儿地跑来?本宫问道:“王宝林是一个人来的?”
秋菊答道:“回娘娘的话,王宝林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的宫女还捧着个盒子,看样子是要送给娘娘的。”
本宫明白了,她定是为了今晚侍寝能拔得头筹,与本宫送礼来了。
春桃大概是见本宫先发问、后不语,有些焦急,喋喋不休道:“娘娘,奴婢建议您还是先用完了早膳,再传王宝林觐见罢。所谓古人有云,食不言,寝不语,王宝林此时前来,打扰了娘娘用膳,已属不妥,若让她进来,使得娘娘半途弃餐,更是罪过……”
来了,又来了,本宫痛苦地呻吟一声,恨不能把头埋到甘露羹里:“春桃,本宫没说要见王宝林。”
“娘娘不见?”春桃惊喜浮上眉梢,不待本宫吩咐,忙不迭送地出门传话去了。
本宫好笑地摇了摇头,以目示意冬梅,让她给舀了一个汤洛绣丸,慢慢吃起来,但这个丸子还没下肚,又听得秋菊通报:“梅御女求见。”
春桃眼巴巴地看着本宫,本宫毫不犹豫地道:“不见,本宫的早膳要紧。”春桃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早膳未完,再次听得秋菊通报:“邵采女求见。”
这回本宫刚摇了摇头,春桃就已代为回答:“娘娘不见,娘娘的早膳要紧。”
本宫继续用膳,待吃得七八分饱,便搁了筷子,起身到一旁坐下,准备休息一刻钟后去散步。
春桃服侍着本宫漱过口,又捧上一盏热茶,道:“娘娘,这是湖州才进贡的‘紫笋’,没加盐的。”
本宫接过茶,春桃问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三位小主为何挨个儿地来送礼?若是为了今晚侍寝能拔得头筹,她们当去走尚寝局的门路才是,怎却是求到了娘娘这里来?”
本宫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去想。”
春桃静静思索一时,却想不出来,遂把下去吃饭、待会儿才当值的夏荷提前拉了来,拿先前那问题问她。
夏荷到底机灵些,想也没想便道:“你怎么就知道她们没去过,三位小主背后都有人呢,定是尚寝局一个都不敢得罪,所以回绝了她们。她们尚寝局的路子走不通,这才来烦扰娘娘。”
春桃恍然大悟,忿忿道:“尚寝局不敢得罪三位小主背后的人,难道咱们娘娘就敢得罪吗,她们这时候来送礼,简直就是诱着咱们娘娘去得罪人。”
太后、太妃、皇上,都是本宫的上级,本宫的确一个都不敢得罪,不过三名嫔妃的礼,本宫一个也没收不是?
本宫为了安抚春桃的情绪,转移话题道:“管她们哪个先侍寝,都与本宫无关,你倒是把库房的登记簿子拿来咱们瞧瞧,先把明日要送出去的礼备下,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春桃愣道:“娘娘的意思是,不管今晚谁侍寝,明日咱们都送一样的礼?”
本宫含笑点头。
春桃笑了起来:“还是娘娘英明,这样果然是一个都不会得罪。”
她转身出去,取了库房的登记簿子来,捧于本宫面前。此库房乃本宫私库,其中除了本宫的陪嫁,就是太后、太妃和皇上三位上级的赏赐了。时常翻看库房登记簿子,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那些奇珍异宝若是记不住,到了要赏赐下属甚么东西时,说不上来,难免尴尬;或是答应了要赏赐甚么东西,库房里却没有,那笑话可就更大了。
本宫虽然上任刚满一个月,但因为陪嫁多,赏赐多,库房里的东西还是颇为可观的。当然,太好的东西,本宫可不愿这回拿出去,毕竟那三名下属职位低末,又无建树,不值得本宫太过器重。
本宫拿着簿子翻看一时,在春桃和夏荷的帮助下,最后挑定了三样赏赐,青练帐一顶、金花大银盘一对、豫州双丝绫一匹——不太厚重,亦不算简薄,让侍寝的和没侍寝的,心里都好过,当然,她们好不好过,其实并不在本宫考虑之列,主要是要让她们背后的三大靠山好过。上级舒坦了,本宫才能好过不是。
冬梅捧过锦盒,本宫看着春桃和夏荷把东西装进去,闲话道:“你们觉着,今晚皇上会召谁侍寝?”
春桃和夏荷在本宫面前,向来是有话就说,绝不会拿“奴婢不敢妄言”几个字来糊弄本宫,这也是本宫对她们最满意的地方。
冬梅先开口道:“奴婢以为,皇上纯孝,自然当先选梅御女。”
梅御女是太妃的人,而太妃又为圣上生母,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冬梅的猜测,有些道理。本宫点了点头,看向夏荷。
夏荷却反驳道:“说到纯孝,还有太后呢,那是皇上的嫡母!”又道:“奴婢以为,皇上会选王宝林。”
太后地位尊贵,朝中又有势力,不论从哪方面看,皇上似乎都该选王宝林,夏荷讲得很有道理。本宫再次点了点头。
春桃和夏荷讲完,齐声问本宫:“娘娘认为皇上会选谁?”
其实本宫心里根本没谱,遂敷衍道:“圣上的心意,岂是本宫能揣测得到的……”
春桃和夏荷一听,都恼了,齐声叫道:“娘娘——”
春桃气呼呼地道:“娘娘引得奴婢们讲了这些话,轮到自己时,却惜字如金了。”
夏荷笑道:“娘娘放心,咱们甘泉宫这一个月里,早已治得犹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若有片言只语传出去,奴婢以死谢罪——再说,这会儿也没旁人在。”
有这两个秘书逼着,本宫还能说甚么,只得道:“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大概会遵从自己的心意,当先选邵采女侍寝罢。”
夏荷笑道:“既然咱们各执一词,不如下个彩头,赌上一把,娘娘以为如何?”
春桃不待本宫回答,先叫了一声“好”,说罢,眼巴巴地望着本宫。本宫看她们这般有兴致,怎好扫了兴,于是指了指手上的白玉指环,道:“本宫就以这个作彩头。”
夏荷偏着脑袋道:“奴婢的东西,都是娘娘赏的,可不好拿出来作彩头,不如就出一副自绣的扇面罢。”
本宫笑着点头:“很好,你的绣工好,扇面更合季节。”
春桃想了想,道:“若是夏荷赢了,奴婢给她捏腿捶背,服侍她一回;若是娘娘赢了——明儿娘娘想化个甚么妆,就化甚么妆,奴婢绝不多嘴。”
本宫眼睛一亮:“当真?”
春桃不满道:“奴婢何时讲话没算过数,娘娘不信奴婢。”
“信,信。”本宫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想着,若真赢了,明日绝对不沾一丁点脂粉,素面朝天一整天。
今儿因是三名嫔妃的“大日子”,反衬得本宫很闲,本宫先去御花园打发了半天的时光,再回甘泉宫来用午膳;用过午膳又散步,散步完毕睡午觉,一觉睡醒时,正好又到晚膳时。
本宫用完十道凉盘、三十道热菜、十道汤品、十道主食的晚膳,躲回寝室满足地剔牙,心想,皇后这份工作,还真是不错,工作清闲,福利优厚,实乃躲懒享福之首选。
坐了会子,本宫看天色尚未黑透,便又想去御花园里走走,免得发胖,然而刚叫上夏荷,就听见有一声接一声的通报,自宫门处传进来:“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