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尖叫,丁姨娘双臂张开。拦在房门前,阻止衙役们入内。她目前还是官员内眷,衙役们不好动粗,只好望向孟兆均,希望他知情识趣,主动让钟姨娘让开,免得动起手来,谁面儿上都不好看。
孟兆均是一路小跑着跟来的,摸着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所有东西,都是我亲自经手,全在这里了,别处不消再搜。”
捕头不信,翻了册子与他瞧,道:“孟老爷,莫要睁眼讲瞎话,明明还少五样金首饰,这种物件,必定在女人房里,还请跟如夫人讲一声,与兄弟几个行个方便。”
孟兆均到了此时。是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再一次钻进贺济礼所设的圈套里去了,一时间又羞又恼。照眼下看,强夺亲戚财物的罪名是跑不了了,还是尽力配合衙役,使他们在知府面前讲几句好话罢。
他想到这里,脸色灰败,颓然朝钟姨娘挥手道:“你且让开,让官差们进去瞧瞧。”
钟姨娘却目光闪烁,不肯让开,孟兆均正疑惑她怎这般固执,衙役们已耐心耗尽,一把将她推开,蜂拥进屋。
孟月又是一声尖叫,躲进屏风里。衙役们可不是甚么正人君子,没翻几下就故意将屏风撞翻,叫她暴露于众人眼前,让各人过了过眼瘾——要不是碍着孟兆均在一旁,估计动手动脚都是有的。
孟月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钟姨娘此时却顾不上她,只忙着对付那些衙役们,拦这个,挡那个。捕头见她百般阻挠,十分恼火,干脆提起她后领,将她丢了出去。再才好生搜寻。
不多时,捕快们就在钟姨娘床头的一只暗格里,搜出了标有贺家暗记的五枚金钗,先捧与贺济礼验了一遍,再递到孟兆均跟前,示意并不曾冤枉他。
孟兆均看着那五根金钗,却是愣了,这些首饰,自拿回来以后,根本没过他的眼,钟姨娘是从哪里得来的?他想了想,明白了,定是钟姨娘帮他清点箱笼时,趁他不注意,偷藏起来的。
外人算计他也就罢了,原来屋里人也暗怀鬼胎,孟兆均这一气非同小可,冲去揪住丁姨娘头发,拖进一间空房里狠揍起来。
贺济礼听见惨叫声,同衙役们面面相觑。捕头道:“他到底是朝廷三品官员,不能立时带走。须得等知府大人奏明圣上,方能拿他归案。不过如今人赃俱获,跑不脱他一个罪名,贺先生请放心。”
贺济礼笑道:“放心,我有甚么不放心的,各位先带着赃物回官府复命,我则到酒楼备几桌去。请诸位待会儿赏脸,来吃几杯薄酒。知府大人那里,请转告一声,贺某改日必登门重谢。”
衙役们听得眉开眼笑,笑道:“贺先生太客气。”说完,一齐出孟府,在门口分道离去。
贺济礼招待衙役们吃酒,向晚又上知府家去了一趟,直至天黑透了,才上孟府东院去接孟瑶。
温夫人见了他,打趣道:“怎么,媳妇在我这里还不放心,这样晚了还来接?”
贺济礼极少让长辈逗笑,臊得面红耳赤,辩解道:“我是怕她不放心……”
他不放心,同怕她不放心,有甚么区别?温夫人掩嘴偷笑,满屋子的下人也忍俊不禁。
贺济礼正难为情,忽见孟瑶自帘后出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扶她。温夫人笑得愈发欢快,道:“果真是放心不下,步子都比平常快些。”
贺济礼听了,一张脸恨不得埋进孟瑶脖子里去才好。孟瑶见他如此。嗔怪温夫人道:“娘,他面皮儿薄,经不住你笑话,饶了他罢。”
温夫人指了她,向万妈妈道:“你瞧,你瞧,果然女生外向,这就护着自家夫君了。”
万妈妈知道,温夫人这是出嫁在即,心情愉悦,于是笑而不语,转身将屋里的下人都带了出去,好让他们嫡亲三口儿好好讲话。
贺济礼扶着孟瑶坐下,带着脸上未褪的红晕,将今日西院发生的事情,详尽讲了一遍,又叹道:“大伯许是预见官位不保,竟连脸面也不顾,当着我们的面,就打起钟姨娘来。”
温夫人道:“他拿妾室出气,也不是甚么稀奇事,家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不在官场。所以不晓得,如今那些官老爷们,竟拿殴打小妾当风雅事,不但不以为耻,还津津乐道呢。”
孟瑶道:“我看大伯是一肚子的气不能向你们发作,才只好移到钟姨娘身上,若是能向你们招呼,肯定就没钟姨娘甚么事儿了。”
温夫人想了想,郑重告诫贺济礼:“你如今虽然还没当官,但既然有功名在身,难保以后不进官场。我现在就把丑话讲在前头,不许学那些个坏风气,以打女人为荣。”
贺济礼见她满面肃容,忙站起身来应了,道:“岳母放心,我打谁也不能打我娘子。”
温夫人见这话护短得厉害,撑不住又笑了。孟瑶则红了脸,嗔怪地看着自家娘亲。
贺济礼见她们一个笑,一个脸红,不明所以,又不好问得,只好再提孟兆均的事,担忧道:“大伯这回只怕不是丢官,就是降职,不知他会不会迁怒于岳母。”
孟瑶听了,也担起心来。温夫人却笑道:“还等他来迁怒?明儿一早我就使人上西院闹去,他抢了我女婿家的东西,我能叫他好过?”
这才是温夫人的脾性呢,贺济礼同孟瑶都笑起来。
讲了会子,温夫人打着呵欠赶他们道:“瑶儿有了身子,不耐劳累,你们赶紧回去罢,代我向老太太问好。”
贺济礼欠身应了,扶起孟瑶,到二门外同坐了一乘轿子,朝家里去。
到家时虽已夜深,贺老太太却没睡,赶到第三进院子里来问:“怎么这样晚才回?你们兄弟病着,却只顾自己出去逍遥?”
孟瑶皱了皱眉,看了贺济礼一眼,心道,怪不得他事先送自己回娘家,贺老太太还真是想拿人寻茬。这一口闷气,只怕一直憋到现在罢。
贺老太太话讲得重了,贺济礼是亲儿子,倒没甚么,只怕孟瑶想不开。忙将手伸进她袖子里捏了捏,示意她别在意,又向贺老太太道:“娘,我们是替您向我岳母讲好话去了,您弄丢了她的箱笼,只怕她不肯就这样算了。”
贺老太太的气势,立时矮了半截,期期艾艾地替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家大伯太霸道。”
贺济礼道:“话虽这样说,但岳母当初将箱笼托与您保管,乃是立了字据的,还有村长作证……”
他话还没讲完,贺老太太已意识到,此事不管她怎样推卸责任,只要有白纸黑字在,她就脱不了干系,于是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假装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改日再说罢。”说着,脚不沾地地去了。
孟瑶又好气,又好笑,道:“没想到老太太也学会了金蝉脱壳这一招。”
到底是自家亲娘,贺济礼不好作评论,只摇头叹气。孟瑶知道他也是难为,忙将话题岔开,问道:“你方才在老太太面前扯了谎,是想让济义自己交待他与我大伯之间的过节?”
贺济礼敲了敲她的脑袋,道:“这只是其一,你忘了,今日在你母亲家西院搜出的东西,乃是咱们的一计,哪能讲出去?”
孟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计策,还是她想出来的呢,这会儿自己倒忘了。夜已深,知梅来催着安置,两人忙简单洗漱一番,宽衣睡下。
虽说“赃物”已从孟兆均家中被搜出,但一日不定罪,贺济礼两口子就一日不得安心。两人思忖了几天,双双又回孟瑶娘家,委婉地向温夫人请求,让她向乔三老爷透露些情况,请他暗中帮一把,使孟兆均早日定罪。
这亦是温夫人的愿望,况且她也不似寻常女子扭扭捏捏,当即就点头同意,手书一封,遣人快马加鞭,送去西京。
过了几日,再次验证朝中有人好办事,有知府大人的奏折在前,乔三老爷暗中相助在后,尽管孟兆均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上下活动,还是被定了个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罪名,并连降数职,贬到边远县城做县令去了。
消息传来,不等贺济礼去衙门道谢,知府大人反登门到访,扼腕惋惜道:“本官无能,没能让他由此罢了官,实在是对不住贺先生。”
贺济礼即便是知府大人家公子的老师,也不值得知府大人如此恭敬客气,这想必是他听到了风声,知道乔家为此插手,由此高看了贺济礼几眼。
贺济礼心想,做官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又道:“知府大人哪里话,此事全仗知府大人明察秋毫,不畏权势,为民作主,不然小民上哪里申冤去?”他朝知府大人那边凑近些,笑道:“不瞒知府大人,他如今贬作个知县,倒是趁了我们的愿了,若他真被罢了官,哪里来钱养家糊口?到时又是我那小舅子的干系。”
知府捻着胡须,了然一笑,道:“果真这样是最妥当的,天助贺先生。”
贺济礼叹道:“他们两房人,若能分了家,才叫妥当呢,可怜我那小舅子,尚未成*人,大伯又这般跋扈,将来不知还要遭多少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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