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进院子的厅里。贺老太太同贺济礼方才一样,也在擦汗吃茶,估计也是刚才劝架累着了。小丫头打起门帘,孟瑶走进去问道:“老太太找我有事?”
贺老太太歪着坐在铺了厚垫的罗汉床上,身后垫着丫头们自己做的红通通的大迎枕,一手捧着茶盏,一手举着绽了线的扇子,招呼孟瑶道:“媳妇过来,坐我旁边,我有事与你商量。”
孟瑶到罗汉床边上坐了,命丫头们来接走贺老太太手中的扇子,道:“老太太,大冷的天,当心着凉。”
贺老太太连声说着“不碍事”,丢开茶盏,问道:“你觉着你舅舅家的二妮如何?”
果然是为贺济义的婚事,这老太太倒是开门见山,毫不拐弯抹角,孟瑶笑着回道:“二妮我见过的,虽然是乡下女子,却是少有的有见识。”
贺老太太听她赞二妮。十分高兴,脸上见了笑意,连声道:“是,是,二妮是个好女孩儿,我就说把她配给济义准没错,都怪你们叔叔多事,非要横插一竿子,你们婶子的娘家侄女,咱见都没见过,哪里晓得好歹。”
孟瑶早知道贺老太太想撮合二妮与贺济义,但这消息她是自小言处打听来的,没过明路,此时少不得要装作头一回听见,稍带着惊讶问道:“老太太想把二妮说给济义?”
贺老太太笑着,道:“是,我也看二妮不错,所以想让她做儿媳妇,你觉着如何?”
孟瑶道:“老太太看准的姻缘,自然是错不了的,只是济义那里……”
贺老太太奇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他有甚么干系?”
孟瑶叹了口气,道:“话是这样说,只是……”她把今日回孟家大房拜年的情形和石氏的意图讲了一遍,道:“老太太,你看这事儿。若我大伯母的想法让贺济义晓得,他还肯娶别的女子?”
贺老太太听后大怒:“绝不能让孟七小姐进咱们家的门。”
孟瑶忙道:“老太太所言甚是,我和济礼也是这个意思,甭管我大伯母是如何的说辞,您只管不答应,她也无法。”
贺老太太点头称是。孟瑶又补充道:“只是济义那里,千万莫走漏了消息,瞒得一时是一时,别让他又同孟月搭上了话。”
贺老太太继续点头,道:“说的是,不能叫他知道,正好在正月里,我明儿就使他回乡拜年去,这样任凭城里传甚么话,他也听不着了。”
这主意很是不错,孟瑶使劲夸了贺老太太几句,待把她哄得高高兴兴,便准备起身离去。贺老太太却拉住她道:“媳妇你别忙着走,正经事还没同你商量呢。”
孟瑶奇道:“老太太还有甚么事?”
贺老太太皱起了眉,愁道:“二妮与济义的事,你舅舅是一百个愿意。本来一点事没有的,偏生你叔叔半路插进来,非要给济义说他婶娘娘家的侄女,我不同意,他们就说我偏心,还说济义是贺家的子孙,他做叔叔的,有权替他娶亲。媳妇,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快替我拿个主意罢。”
孟瑶好奇问道:“婶娘娘家的侄女样貌、品性如何?”
贺老太太不耐烦道:“管她长甚么样,性子如何,反正不能让济义娶她,若是娶了她做媳妇,他的心就偏到他叔叔那里去了,眼里还会有我这个娘?”
孟瑶忙笑道:“瞧您说的,济义到底是您的亲儿子,谁能亲过您去。”
“话是这样说,只是……”贺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平日主意最多,赶紧给想个辙罢。”
孟瑶一笑:“这事儿简单,根本不消想得,凡是婚姻大事,总要拿八字来合一合的,不然万一八字不合,将来闹得家宅不宁,可怎生是好?”
贺老太太点头道:“那是,你同济礼成亲前,就是合过的。”
孟瑶继续道:“叫舅舅和叔叔。都拿女孩儿们的生辰八字来,这样总不算偏心了。”
贺老太太眉头仍旧未展,道:“生辰八字这种事,哪里说得清楚,万一,万一同济义八字相合的反倒是你婶娘娘家的侄女呢?”
这老太太虽说有时爱与人添堵,却倒是个老实人,话说道这份上,她居然还想着走正常程序。孟瑶掩嘴一笑,凑到她耳旁小声道:“老太太多拿些银子给算命的瞎子,保管让他怎样讲就怎样讲。”
要朝外拿银子,贺老太太很心疼,但想到这是贺济义的婚姻大事,马虎不得,又十分愿意了。她默默点了点头,嘴上却道:“我一老太婆,哪里来的银子,济义到如今没个正经差事,也没得钱。”
这能用几个钱,老太太也忒小气,孟瑶暗自摇头,道:“这有甚么,兄弟的婚事。我们做哥嫂的自然要出力的。”
贺老太太这才真欢喜起来,捡那好听的,夸赞媳妇贤惠的话讲了一箩筐,才让孟瑶去了。
孟瑶刚走,贺老太太就命人将兄弟和小叔子请了来,让他们先回家去,写了女孩儿的生辰八字送来,顺路让他们把贺济义也带了去,回乡拜年。这般办事,十分公道,且合乎情理。两家人都没了说道,当天便携家带口地回家去了。
贺老太太终于落了清静,很是高兴,命人叫了卖花婆子来家,听她讲街巷里的新闻,又命人去请孟瑶。
贺济礼正准备出门拜年,见第二进院子里来人请孟瑶去听故事,笑道:“娘倒是想着你……”一句话未完,却见孟瑶在开钱匣子取散碎银子,忙问:“娘叫你去听故事呢,你这是做甚么?”
孟瑶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卖花婆子是做生意的,能白给你讲故事?买花的钱,打赏的钱,谁人来出?你以为老太太是白叫我去的?”
贺济礼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孟瑶却继续朝下说道:“孝敬娘亲是应该的,只要她老人家愿意听,我就愿意出钱,我这只不过白说说,叫你知道罢了。”
她倒还是把孝道记在心上的,只是老太太指不定甚么时候又要与她添堵了,贺济礼想起知梅的事,忍不住地想叹气,忙转身忍住,先一步出门拜年去了。
孟瑶来到第二进院子时,西次间里正热闹,中间烧着旺旺的火盆,上头搁了个铁架子,烤着金黄的馒头片,卖花婆子与贺老太太对坐吃茶,讲得热火朝天。孟瑶见两人面前的碟子里只有馒头片与瓜子两样,忙吩咐小丫头道:“叫厨房送肉串子来烤,再烫滚热的酒来,大过年的,怎能让卖花婆婆吃素。”
卖花婆子站起来道谢,又与孟瑶磕头。孟瑶忙摆手止住,笑道:“大娘能把我婆母哄高兴了,也算替我尽了孝道,我这里还要谢你呢。”
有谢必定就有赏,卖花婆子最是机灵会听话音的,马上脸上笑作了花,使出浑身解数,搜罗了各家各户的笑话来讲。
孟瑶去了大衣裳,也坐下来烤火,卖花婆子想要讨好她,见她也来听,忙道:“老身这里有个新闻,还正与大少夫人有关呢,不知大少夫人爱不爱听。”
孟瑶还未答话,贺老太太先被勾起了兴趣,探身问道:“甚么新闻,快讲来听听。”
卖花婆子见她感兴趣,心想赏钱一半到了手,眉开眼笑地讲开了:“李小凤,就是后街杀猪李家的闺女,可是在府上做过妾?”
贺老太太不悦道:“那女子不是甚么好人,让她帮忙喂猪,却把我的肥猪折损了好些。”
卖花婆子一听她对李小凤有怨气,愈发开心,双手合十笑道:“那这可是趁了老太太的愿了,他们家倒大霉了。”
孟瑶忽地想起贺济礼提过的外地行商的那场官司,也来了兴趣,忙问:“他们家能倒甚么大霉?”
卖花婆婆见两人都有兴趣,讲起来愈发绘声绘色,原来李三爹输了官司,又没得钱还,又不想蹲大牢,只好央了外地行商,全家人卖身与他,以工抵债,直到还清为止。
贺老太太骂了声“活该”,啐道:“明明是我家的妾,偏要装作黄花大闺女去嫁人,输了官司是该的。”
“可不就是这个话。”卖花婆婆连忙接道,“可见昧良心的事做不得,要有报应的。”
贺老太太连连点头,取了烤好的肉串递给她,自己也取了一串来吃。孟瑶问道:“那李家现如今在何处?”
卖花婆婆一口咽下嘴里的肉,回答道:“一家老小五口人,全跟外地行商去京城了,那北边天寒地冻,可有他们受的了。”
贺老太太接连又骂了几声活该,骂得爽快了,便叫卖花婆婆取花盒子来瞧。卖花婆婆连忙取过一提三只叠起的红漆盒子,笑道:“这是年前去对面的齐府,齐夫人瞧我原先那几只盒子坏了,特特赏的新盒子。”
贺老太太不屑道:“她家就好个面子,自己家的女儿无力置办嫁妆,都送到我家来做通房了,倒有钱与你买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