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笙自屋中出来,听得霜南的声响,见着觉非脸色阴沉地走来,满是疑惑。“你同霜南小姐说了什么?似乎听见她不太对的声音。”
“没有,只是淋雨了先出去上车等母亲了。”觉非不想告诉她霜南的意思,怕她又心绪不宁。其实,还有一件事,他也深藏在心中。当初知道孤笙是代嫁之后,他心中或多或少,想起过要报复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在孤笙说接受他之后早已经烟消云散了。既然已经没有,那也就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袁纬拍了电报来,通知孤笙,已经用节省下的钱物盘下了一家中型的印染作坊,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开始营业,只是资金还在筹备。
孤笙轻叹,她不能问觉非开口,这样又会觉得自己更加是关家的罪人。同袁纬通电话时,他似乎听出孤笙的难处,笑着安慰她:“姐姐别愁,我可是袁家男子汉,不能总依靠姐姐的救济啊,这重振家业也是有我的一份的!”
孤笙欣慰一阵,袁纬告诉她还没有取店名,等着她的意思。孤笙心中一痛,昔日的袁家丝绸牌子早就被砸烂,那是她久久不能忘怀的场景。
袁纬明了,道:“等着小外甥出世,你们一齐来,我们重新改个门面,要去个蒸蒸日上的名字!”
蒸蒸日上,有朝一日,必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难得七月天里送来雨后的清新凉爽,翠馨带着孤笙去千佛山拜拜神灵,保佑长安能平安出世。碍于孤笙的身子,不敢爬得太急,走走停停,到了山顶大殿已是过午。翠馨本要替她去求个符,但孤笙执意要亲自去。长安对她而言很重要,做娘亲的一定要自己去叩拜神明。
跟随的家丁在她们歇息的时候会送来切好的西瓜块,芦儿试过不凉,才交到孤笙手中。翠馨歇过一番,又拜了神,转眼遇见交往甚好的杜太太,两人一阵寒暄。孤笙见她们二人谈得兴起,也就不好叨扰,打个招呼便唤芦儿陪她逛逛龙泉洞。
难得凉爽天气,又恰逢庙会,人声鼎沸,还好龙泉洞内比之稀少些,过堂风吹拂的人也舒爽。孤笙正欣赏着这洞壁装饰的图样,听见有人唤她,回头过去,见是平济正与几位洋人也在此处游览。
守着芦儿,孤笙不敢唤真实身份,福个身子,道一声:“大哥。”
芦儿也跟着唤声“舅爷。”
平济意会,点点头问:“今日怎的来逛这山了?体力吃得消么?”
“不妨事的,大夫说也要适当的运动。”
平济点头道:“我陪同几位同学也来逛逛咱们这名胜,没想到遇见你。”
孤笙浅笑:“是啊,那日母亲与姐姐来,没见到大哥还想问问呢,怎么不一起过来?”
平济沉默,同几位同学先说了些什么,那几位洋人便点头先行。
“我还想问你,那日,霜南没有说些什么罢?”
孤笙闻言,对芦儿道:“先回太太那里等我罢,我有话想对大哥说。”芦儿应着离开。孤笙又道:“没有的,您放心罢。”
“可是,母亲她没说想告诉关太太实情么?”
孤笙心里一沉,“提了的,但是念及腹中的孩子,就让我先把孩子照顾好,一切等孩子降生再计议。”
孤笙的神色叫平济心中难受,他不能去握着她的手,只能压抑着心情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伤到你。本来我们就亏欠你,你不必为了我们着想。”
心中一震,孤笙摇头:“不大少爷,你们不欠我什么,当初也是我答应的,真的谢谢你,为了我想了这么多,注定是要欠你了。”
这句话可悲双关,她又何尝不知晓他的心意。不是我欠你就是你欠他,反复无常,人生中命定的轮回。只是平济听下不免又是一阵颓唐。
“啊对了,”他急于脱离这苦海,遂急转话题:“我会长留在青岛,记得你说过想要同你弟弟开布庄的是么?他若有什么需要可以让他去找我,在所不辞。”
孤笙微愣,记忆中也只是有次她在雪地上画着图样被平济看见了,告诉了他心中的梦想,难为他记到现在。
“我会记下,替他先谢谢您,事实上他最近与我的通信中,已经租了店面,白手起家正缺资金与人手。”
“那一定要他来找我,你与我之间不必客气,莫要再说‘您’这个字。”平济叹声,看看时间:“改日将你弟弟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先走了。”
“好,请慢走!”孤笙福身,“会给府上电话。”
“那我会留意的。”平济心中酝酿起一份期待,孤笙约他电联,但却又只是为了她的弟弟,又可笑的期待什么呢?她已经怀了身孕,你只能远远祝福她,帮助她而已。让这个坚强的女子,过得更加坚强。
回到南山府邸,孤笙按耐不住地激动,若真的有平济相助,他们的布坊一定会顺利度过开营期。这份喜悦催促她换了鞋子立即就到门房去要电话,连被汗浸湿的衣衫也不顾。
门房的关老爹是跟随了关家三代的老管家,见着孤笙来了马上起身行礼。孤笙正要开口,见着喜玫正在要电话,像是同她的姐妹欢天喜地地在聊着首饰。关老爹歉意的说道:“二少奶奶先等一等罢,若是有急事,那我就去通知下三奶奶。”
孤笙笑语:“不妨,我没有急事,让三奶奶先打罢,我晚些再过来。”关老爹素闻二少奶奶平易近人,这下更是对她充满好感:“那成,等着三奶奶打完我马上去房里通知您,给您留着。”
孤笙只得道谢离开,她或许是激动的过了头,又没有约好是回府就打,说不定平济还没有回去呢。
将预算写下来,孤笙搁笔思索着,不可以太麻烦平济,受了他的恩情也是一定要还的。但置办原料,招雇工人,光这一项的开销就不菲。她委实担忧弟弟劳累,加上还要照顾孩子,他们三口人也不会太好过。
孤笙将月钱悉数存着,全都寄了过去,也只是燃眉之急。这布坊刚刚起步,若是问平济开口太多,怕他会有顾忌。万一出了岔子,更不能连累他。
孤笙趴在桌案旁唉声叹气,果然欠别人人情是件棘手的事情。
“你又在做什么?”觉非刚一进门就见她愁眉不展得拿着纸笔圈画着什么,“又画画呢?没灵感么?”
“没有……就是……”
“二少奶奶!三奶奶打完了,您可以去了!”
孤笙还没说完,关老爹就来通知她了。
“谢谢您啊!”孤笙应着,“我先去打个电话。”
觉非皱眉:“这是怎么了?不许太累啊!”孤笙冲他咧咧嘴角,抓起桌上的预算就急忙离开了。觉非追出去喊着:“别跑!”
“那二少爷我也下去了。”老爹欠身告辞,觉非喊住他:“少奶奶这是跟谁通电话,这么着急?”
“回二爷,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从下午少奶奶回来就去了,三奶奶在打,所以她才等着呐。”
觉非点头,摆摆手叫他离开了。
这一天不是去拜佛了么,怎么这样着急打电话呢?觉非想不通,芦儿端了水盆进来让他擦脸。
“今天去拜佛少奶奶有什么事么?”他随口问问,毕竟芦儿跟着。
“回二爷,少奶奶跟大太太一天都挺好的,没什么事。”
“那……遇见什么人了么?”
“喔,在山上正巧碰见娘家舅老爷了,少奶奶同他聊了会儿。”芦儿照实回答。
“洛平济?”觉非敛起笑意,“喔,没什么了,去给二少奶奶烧点水罢,让她洗个澡。”
“是。”芦儿端着盆子下去,觉非却更加不悦。这个人还真是哪里都能碰见孤笙,想起他看孤笙眼神觉非脸色就扬起一抹愠色。
那边孤笙联通了平济,还没有估价,平济就直接中肯得答应借给袁纬十万。孤笙意外的张大嘴巴,连连推辞:“大少爷,不必这么多的!我担心运营不稳,怕你吃风险。”
平济似乎同那几位老友吃了酒,兴致勃发地在电话中说:“我愿意吃你的风险。”
孤笙听着,手脚顿时感觉冰凉:“您喝酒了罢,那我们改日再谈。”
“不要孤笙!别挂!”平济激动地唤住她:“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就是嫁了人我还是喜欢你,我就是忘不了你……”
他的声音越发混沌,孤笙不想再听下去,匆匆道了别就扣掉了电话。
一转身就看见觉非阴云密布地立在她身后,孤笙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我不该在这么?”觉非冷笑一声:“他又想找你做什么啊?”
“什么?”孤笙一顿,“喔,是我想请大少爷帮忙的。”
“帮什么忙?或者说,有什么忙你不能来找我说的?”
觉非坐在电话旁,看见了孤笙忘记拿着的纸张:“预算?是想着离开关家之后,同他一起开你的丝绸店么?你们原来还是生意上的伙伴。”
电话突兀地响起,孤笙知道,定是平济又打了回来。觉非抢她一步接了电话,听见里面平济醉醺醺的声音,怒火中烧地扣下了,将接线扯得乱七八糟。
“没有的,是大少爷他提出来要帮着弟弟前期投资,他近日就要去青岛了,正好可以照应一下。”孤笙急忙解释,察觉到他的怒色,声音轻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在青岛似乎比他轻车熟路。”
“我不想再麻烦你……”孤笙低下头去:“将来……不会欠你太多。”
觉非气得按住她的肩膀:“什么叫‘将来不会欠我’?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还想着要离开我么?离开我之后,再与洛平济重续前缘么!”
“你说什么!大少爷他是外人,我才不会介怀什么,对你我……”
孤笙还未争辩,觉非已经用自己炽热地唇齿堵住她的,狂妄地在她口中肆虐。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强吻过她了。
“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只能依靠我懂么?”他发狠的咬着她的耳朵,继续攻陷她的下颌。直到尝到了一股咸涩的味道,觉非猛地移开,见着她委屈地落了泪。
“对不起。”他拥着她,不再说话。孤笙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搂紧她:“是我不好,我说过不让你再哭了。”
孤笙抽泣着:“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真的没那么想……夫人说或许会告诉娘真相,我已经很多的晚上睡不着了。”
觉非深呼一口气,松开她,抹掉她眼角的泪:“我就是太在乎了,吓到你……你打我好了,要不然,等着长安长大了帮你一起打我!”
孤笙呼扇着眼睑,垂着头不理会他的说笑。觉非拿着她的手向自己打着,孤笙总算收回了手展颜推开他。
觉非拥着她吻掉她眼角又落下的泪水:“以后就算哭了,也只能让我给你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