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照日与林凤并肩出了尚凤宫,一边低声说笑一边缓步往御花园来,穿过回屏曲廓,却见寒绪与寒锐两兄弟拉着在假山下说话,旁边围着几个小太监,众人见了寒照日慌忙跪下行礼。
林凤笑着向两个皇子拱了拱手,“林凤见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寒照日见寒锐眼睛红红的嘟着嘴,脸上似有泪痕,便问,“这是怎么了?你三皇兄欺负你了?”
这一问寒锐的泪又掉了下来,上前拉住寒照日的手臂,嘴一扁,“父皇!”
寒绪忙笑着回道,“父皇,儿臣怎敢欺负弟弟?是四弟从梧桐树上捡到一个风筝,被太傅看到给拿去了。”
寒照日笑道,“不就是个风筝么?叫人做几个就是了,是不是你功课没做好,安太傅才不准你玩啊?”
“不是的!父皇!”寒锐委屈的望着寒照日叫道,“是太傅看到风筝上的字画了,说人家画得好、字也写得好,做了风筝可惜了,就给儿臣拿走了,说去修补,父皇,风筝是儿臣捡到的,为什么太傅要拿去?”
寒照日点点头,吩咐寒绪,“你去请安太傅来,说是朕也想看看那个风筝。”说罢拉着寒锐到前面凉亭中坐下。
宫女端上茶点水果来,寒锐到底还是个孩子,寒照日轻言细语的哄了几句立刻又笑逐颜开了,靠在寒照日身边吃着水果一边目不转睛的看林凤,然后回头望着寒照日脆生生的问,“父皇,那个烟花哥哥呢?他没有烟花好看。”
林凤脸色微微一变,不自然的望了寒照日父子一眼,讪讪的笑了。
寒照日脸一沉,嗔道,“别胡说!”
寒锐望望寒照日,怏怏的垂下头去,默默的吃着点心不再说话。
寒照日也不言语,只看着寒锐吃东西,林凤瞧瞧寒照日,也不好说什么。
幸好安太傅一行人很快就来了,“微臣安若素参见皇上。”
“太傅请起。”寒照日挥挥手,笑道,“太傅童心未泯呀,怎么还玩起风筝来了?”寒锐忙上前向安若素行过礼,与寒绪两个退侍一旁。
“皇上!”安若素顿时红了脸,呐呐的笑道,“皇上说笑了,臣是爱惜那风筝上的字画,倒让太子殿下受委屈了。”
“哦?能让安太傅如此看重,必是幅难得的珍品,”寒照日好奇的笑道,“可能让朕也瞧瞧?”
安若素忙躬身呈上一卷素纸,“皇上请看。”
寒绪忙上前接过来,与林凤展开在面前的桌上,寒照日的目光一触及到画面,便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卷起来,笑道,“果然是幅珍品,画好字也好,安太傅,朕可要夺人所爱了。”
安若素忙拱手笑道,“不敢,臣本来也是要修补一下裱好了,上呈皇上的,可惜竟叫人给剪残了,也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画的。”
寒照日点点头,“太傅且先去吧,寒绪与锐儿也退下吧。”
三人应声行了礼,一起告退了。
林凤望着寒照日笑道,“皇上,看这墨迹犹新,又是在这御花园里捡的,只怕是这宫中人的手笔吧?”
寒照不置可否的起身道,“凤儿先回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林凤微觉失望,忙站起来攀着他的手臂笑道,“那皇上什么时候去陪凤儿?”
寒照日拍拍他的手,“朕有空会去的。”说罢转身大步往御书房去了。
林凤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去的寒照日,暗暗捉摸着寒照日的情绪变化,难道是那幅画有什么不对吗?
寒照日回到御书房,把手里的画展开在书案上,那张字画被剪成了一只燕子,有些地方沾了米浆硬硬的,还有几处挂破的地方,被安若素补好了。
画面是一幅水墨写意,半叠假山,一池寒水,满地落花,聊聊数笔,便让人难以自拔的陷入了一种闲静、优美、寂寥冷清的意境之中,画侧用瘦金体题着一首宋词,题词已经被剪残了,剩下些残章断句,寒照日知道那是赵佶的词。
“来人!”寒照日沉声开口。
“皇上。”张良应声进来。
“去,叫白蒙来见朕。”寒照日的目光凝注在画上,头也不抬的吩咐。
白蒙很快就来了,“卑职参见皇上!”
“平身。”寒照日抬起头来,转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白蒙缓缓的说,“你即刻去给朕查一件事,看看这天下有几个人会这种字体。”说着把桌上一张字帖递给他。
“是!”白蒙忙上前躬身接过。
寒照日继续说道,“这种字叫瘦金体,会这种字体的人不多,你把每个会这种字体的人给朕查清楚,朕要知道具体情况,还有,每个人的字都给朕带一幅回来,明白了吗?”
“是,卑职明白!”白蒙立刻应声而去。
寒照日若有所思的坐着一动不动,清冷深邃的目光从墙上的画面上缓缓收回,落在面前桌上的字画上,不知不觉的吟咏出上面的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寒照日知道,这首词是赵佶被掳北去途中所作,借杏花的盛开与凋零来抒发他降为臣虏之后的感慨,情感哀痛绝望之极。可以想像得到,赵佶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沦落为千里流徙的降臣俘虏、到最后囚禁至死,这其中的境遇是何等的悲惨凄苦,心境是何等的绝望痛苦!
可是,历来吟咏杏花的诗词极多,为什么他偏偏要选赵佶这首呢?是巧合?还是有所寄托?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来的如此沉重深邃的感受?仅仅十多年的人生,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为什么笔墨之间固执的透出如此凄凉绝望的情感来?
寒照日无法想像,一个如此静若处子温润如玉的少年,能经历过什么巨大的变更与不幸?那清冽的眼眸中难以捕捉的那丝寂灭的影子,到底所谓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