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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1 (一)瑶瑶的论文

作者:石小鱼 字数:4020 书籍:楼主

  此文非常恶俗,十分狗血,不排除埋雷的可能,极有潜力误伤群众。本人不致力于YY,虽然这很难。众姑娘不明内情前,敬请慎入。

  仍走N城的套路?似是而非吧。

  庄严抬头看了看虚掩着的门,三点半,会有一个学生来找她谈论文的选题。这是她的习惯,和学生有约的时候会提前把办公室的门敞开一道窄窄的缝。今天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辅导,可是她有点儿不安。她把目光投向虚无,很久没缓过神来。

  庄严是在国内读的本科,M大毕业,学会计的,却在德语系里混出了名头,大四那年她一边旷着课,一边在德语系报了个培训班,仅仅一年的强化训练就考了TestDaF(德语托福)满分,这根本就是个神话。

  这几年外语学院院长、德语系主任过来德国N大开研讨会,他们一直跟庄严说,读完博回来吧,回咱们M大当老师,你给德语系的学生带经济类基础课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你博导也是咱们院的客座教授了,每年九月都过来讲课,还有N大过来的德国交换生,你熟悉情况,把这些交给你,系里,院里,校里,都放心。

  M大德语系有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4+2项目,德语和皮毛的经济类课程双修,国内大本毕业以后,成绩优秀的学生直接去德国N大、G大、P大经济系再读两三年就能拿个硕了。庄严是最早来N大的,那时候两所学校还不是交换学校,她只免了两门基础课,大致算是从头学起的。而今,六七年后,她已经在N大经济系读博当助教了。

  上班的时间庄严都很忙碌,在这每天的八小时里她极少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可今天是怎么了?因为有个学生要来?因为这个学生的名字和记忆里的一个名字重合了?庄严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她很想哪儿跌倒了哪儿爬起来,可是她需要一个能拉她一把的人。她上哪儿去找这个拉她一把的人呢?她跟同事们相处融洽,可她融入不了外国人的社会,理解不了外国人的思维,体会不了外国人的幽默。那学生呢?她的中国学生。年龄差距?这一方面,庄严通常忽略,尽管她一直正视自己二十八岁的现实。老师和学生永远都站在对立面吧,敌我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决定了偶尔来接近她的也是为了套套题和讨个好分数。庄严从来没想过师生恋,她认为这是情商低下的表现。所以,到现在那个能拉她一把的人也还是没出现。

  是不是该回国了?庄严问自己。

  回去了,起码有个家,还有爸爸啊。除了逢年过节和父亲生日,她几乎不打电话,偶尔是父亲给她拨个长途。好久没通过电话了,爸爸身体还好吗?他们相处得融洽吗?偶尔会想起自己和妈妈吗?七年了,只是去年夏天回过一次家,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博士论文回国找资料,总共在家呆了十天。看着阿姨给爸爸沏茶,招呼自己吃各种水果零食,庄严觉得这么长的分离,让父女只剩下血缘关系了,自己在家就像个客人。

  回去吧,在德国这么个地方,一个母语不是德语,英语又二把刀的外国人想走执教这条路就是自寻短见,庄严不想逼着自己上梁山,被招安,被围剿,都不是好出路。那搞研究呢?经济学领域是被过度开采的矿山,庄严不知道该去哪儿挖只属于自己的贵重金属,就算她早生三百年也成不了亚当斯密,成不了凯因斯,实际上,她连他们的原文著作都没读完过。萨缪尔森、Arrow?没有,庄严从来没想过为人类文明做什么贡献,她是在意自己的武功高低,可从来不想涉足于江湖,干嘛跟天才一块儿比啊,天才都没想明白的事儿,她庄严能想明白吗。

  庄严读博其实很偶然,原动力就是当年那么几句赌气的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散漫的人,她的严谨只用在学位和工作上。她只想要个不错的成绩,写出篇像样的论文。她不愿意赞同前人的观点,虽然她清楚,只要不是盲从这其实也没什么可耻的,可是浪费别人的时间看一篇类似的东西,多少还是有点儿可耻。所以,庄严不能如愿地早早毕业,不能尽快摆脱博导的剥削。但是她真的不想再被这种严谨污染了,她怕自己对更多的事情执着起来。

  她时常会可怜这个国度的人们,他们会制造世界上最顶级的机械、工具和汽车,却连扁豆焖面都没尝过。他们爱抱怨天气差,却看不懂其中的小情小调,永远不能理解雨打芭蕉的意境。庄严很想拒绝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她已经呆了七年了,难道真要再等几年,等到提笔忘字,等到年近三十却写不出一个中文排比句了才想起回国?七年啊,真让她惭愧,咱政府用了比这长一点儿的时间把鬼子都撵出中国了,而这七年间,她庄严只是从一个夏天很长,空气不好的城市,搬到了一个很容易把夏天忽略,只要出太阳就晴空万里的地方,跑了小半个地球,看起来就像是为了避个暑、洗洗肺,这真比长久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们还要可怜。

  庄严觉得,她真该回国了,不能再把自己困在德国这个真空的地方了。回去吧,国内那么多资青,文青,愤青,哪个不能拉她庄严一把啊,是啊,毕了业就回国吧。真回M大吗?可是尹默也在啊,她是英语学院的老师,同在一栋教学楼里遇到会尴尬吧,她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吧。

  庄严终于回过神。她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了一下,就像那天打开邮箱,猛的看到Liang,Cheng这个名字时一模一样。隔了这么久,庄严以为那个名字早就被洇了水,掉了色,原来还是那么清楚。他走的时候不想让自己知道,回来了是不是也还是不准备让她发现。

  庄严坐正了身子,喝了口水。然后,敲门声响了,门就被推开了。

  她愣了半拍,刚看清面前学生的相貌,就抬手把一本书扔向了门口,与此同时她果断地藏匿了失望的表情。

  “Hallo。(你好。)”刚进门的学生抱住了那本书,直接把椅子拉开,乐呵呵地坐在了庄严对面。“Ich——(我)”

  “讲中文,孙自瑶!”

  庄严从不认为和来找她的学生讲中文是很过分的事情,既然是为了解决课业上的问题,那么放弃彼此都驾轻就熟的母语而改说半路出家的德语并不明智。她喜欢直入主题,用中文,她有这个自信。

  “庄老师。”

  “别老师老师的。”

  庄严习惯了别人直呼他姓名,倒不是客套,只是入乡随俗。在德国,学生们和年轻助教之间往往都是直呼其名,也不用尊称您,就直接称呼你,开两句玩笑、聊两句天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庄严觉得这没什么,以她的学识还远没到为人师的地步。她并不上讲台,只带三门Seminar,辅导毕业生论文,参加监考和阅卷。面对学生的文章,她一般只是谈谈自己的看法,给点儿建议和经验,虽然她对最后的成绩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她们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平等、彼此尊重的。外国学生都依照洋人的习惯称她做Yan,可是她接受不了中国学生省略姓氏只叫她名字。她喜欢别人叫她庄严,而不是庄老师,庄——,老师,庄严觉得听起来很讽刺。

  “急啦?”孙自瑶推了推庄严放在桌子上的手。

  她把手挪了个地方。

  “失望了……?”瑶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论文是我先给分,再交教授审查签字。”庄严威胁道,“今天怎么回来了?Sebastian也过来了?”那个叫Sebastian的德国男孩一年以前成了孙自瑶的丈夫,大部分考试结束以后她就随着他从N城搬去了慕尼黑。从暑假开始,她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我自己过来的,刚才有一门补考。我要争取在第十七学期毕业。”

  “有Sebastian呢,你二十学期也没人管。写多少了?”

  “三章了。直接跟我说应该怎么改就行。”瑶瑶把打印出来的论文递给了庄严。

  庄严很想帮孙自瑶,她知道这里头掺杂了不少私人感情,她们是朋友,她希望瑶瑶尽快毕业。虽然庄严明白,感情用事,这不好,可她一直就是这么个人。她翻着论文的提纲又扫了扫写完的章节,说:“四点。一,理论这章太长了,没什么看头。二,建立全球生产网络的动机,我觉得重点没找对。现在一个产品世界范围内的市场份额可以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所以,最主要的动机应该是找市场,不是降成本。低成本扩张是老黄历了,当然你要是能说服我就没问题。第三,纯理论的论文最多能得个3分,能联系实际的见2就容易了,多找几个公司做Interview,怎么也得四五个吧。你分析的基础是这些Interview,可以世界范围笼统地谈,不过我建议你找重点,比如中国,分析一下在中国建立生产网络的优势劣势,影响因素,建立的形式,产生的问题,诸如此类。第四,如果想写点儿新东西,你看看全球生产网络里的知识产权保护有没有兴趣,这个跟中国也沾边儿。”

  孙自瑶趴在庄严的办公桌上哼哼:“你要嫌麻烦就直接帮我写了,反正提纲也是你列的,写完我让Sebastian给你改语法错误。”

  “帮你写提纲就够可以的了,保密啊,新来这帮小孩儿都挺行的,Word2007不会用,连页眉页脚怎么设都过来问我。”

  “还不是你愿意教。”孙自瑶见过庄严给学生改的文稿,最不济的是推荐一些书目,一般的是给一些建议,有时文章的顺序也做了调整,总之是事无巨细,她都愿意帮,特别是对非德国学生。“嗳,我拿小光……”瑶瑶咳了一下,顿了顿,又说:“那个……拿梁诚的名义开个玩笑,你不是真生我气了吧?”

  庄严不置可否,“六个月能写完吧?这可已经过俩月了,得赶在我毕业之前,要不我得把你转给别人。

  “开始找工作了?R事务所不是想要你吗?”

  她喝了口水,说:“瑶瑶,毕了业,我想回国了。”

  孙自瑶瞅着庄严,皱了皱眉毛,“不留N城?”

  “我不想去R事务所,也不想干审计。”

  “回国,你……是为小光?”

  “跟他没关系。”庄严解释,“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可你知道尹默在哪儿啊。”孙自瑶一语道破。

  “我没那么大瘾再勾搭一次情圣。”

  “丫小光就是一流氓,就你说他是情圣。”瑶瑶往前探了探身,“你别告诉我你要找他东山再起。我刚才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你心有不甘!”

  “我说自己无怨无悔你是不是就能放心了。”庄严叹了口气,东山再起怕是不可能了,“别再说他是流氓了,你知道,他不是。”

  “甭管是什么了,你就甭惦记他了。我本来真以为你们俩能成的,谁知道到头来你充其量不过就是让小光在精尽人亡的路上歇了两三年而已。”

  “那你还拿他名字注册个邮箱给我写邮件约时间?”她垂下了眼睛,“以后别再这么玩了,行吗。”

  孙自瑶很后悔开了这个玩笑,她以为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东西淡去了。

  一个月以后,孙自瑶再次出现在了庄严的办公室,尽管这期间她们俩通过几次电话,可一直都没谈到论文的进展。这次再来,是瑶瑶真的有求于庄严了。

  “庄严,帮我约个Interview啊?Sebastian就给我联系了仨,凑不够数。”

  “我天天就在这屋里看文章,写论文,我不认识什么在中国有厂的公司。”

  “庄严……你就认识那么一个公司,还就是中国有厂的。”孙自瑶有点儿不好意思。

  庄严愣了。

  “帮帮我,帮我问问展会上认识的那个男孩,要不就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约,反正他也认识我。”

  庄严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五六张名片,把写着 Tobias Hoffmann的那张递给了孙自瑶,“我打还是你打?打手机吧,Tobias的座机估计换号码了。”

  “我打吧,用你座机了哈。”孙自瑶拿起话筒,摁了电话号码。

  庄严的眼光在一张名片上停了一下:Cheng Liang,已经没用了,她还是舍不得扔。听着孙自瑶的电话,名片上的名字依稀也被提起了。

  “约成了?”庄严问。

  “下礼拜五,在他们公司,我自己开车过去找他。他让我问你好。”孙自瑶记下了Tobias的手机号就把名片递回来。

  “他是不是还让你问……”庄严又看了一眼印着Cheng Liang的那张名,“还让问主任好来着吧?瑶瑶,要是能找着他就好了,这个题目的Interview他最合适了,估计能跟你讲三天。我写论文的时候主任也帮我约过采访,我们俩还因为这事儿吵过。”

  “庄严,别再想他了。”瑶瑶揽过庄严的肩膀,拍了拍,“上次,我不对,不好意思了。这次,谢谢你。”

  庄严扬了下嘴角,勉强可以算是笑,看着孙自瑶离开,除了再见,没再说什么。

  窗子外头阴阴的,庄严突然觉得很孤单。有些东西,越是想躲开就越说明只要再被触及仍然无法控制,一旦有个由头,立刻又被抓得牢牢的。其实,也不是总会想起梁诚,就是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里发慌。庄严很腻味拿得起放不下这种事儿,就像她今天这样,最可笑的是,事到如今,她都没把握说自己曾经拿起来过,居然还好意思放不下。

  这天,庄严觉得自己让怨妇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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