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乐:《每一个明天》 陈奕迅
下半部分狗血,宿命,别推敲,经不起。
周五更。再有两个多月,梁诚就三十八岁了。如果时间回到三年以前,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那并不是对尹默变心的问题,而是心的方向始终只有一个。
到S市以后,梁诚很认真的工作,经常加班,晚上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或者回去煮速冻饺子,看看电视,上上网,跟咒儿玩会儿,上床睡觉。他还是喝不了太多酒,烟还是抽得很凶,最近,也恢复了游泳的习惯。每两个月,他会回一次家,看看父母,看看尹默和尹明隽,也会去医院看看尹老太太。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不能放下,也放不下。在S市,他的朋友不多,廖老算一个,小杨算一个。小杨就是有一回在KTV包房里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给尹默系围巾的那个姑娘,她叫杨雅竹,两年前随梁诚一起来了S市的“宇诚”。
工作之外,小杨还是习惯性地叫梁诚“小光哥”,尽管他已经留起了头发,短短的,硬硬的,贴着头皮的那种。杨雅竹觉得他比那时候帅了,大概是发型的缘故,而且这两年他的身材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好,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一直在好奇,中年男人,干练,冷峻,幽默,可能也不乏柔情,他究竟是为了谁去悔婚,她有一点儿羡慕她,有一点儿嫉妒她,又有一点儿同情她。最初,杨雅竹还不明白,后来她渐渐知道了,这可能就是暗恋,不过,她还没敢爱上他,她仅仅是觉得敌明我暗的游戏感觉不错。一起工作的这两年中,杨雅竹目睹了梁诚的改变,有些是他主动的,有些是他不自知的,还有一些是她看了会难过的。她明白了一些她以前不懂的道理,看到了一些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也说了一些她不该说的话。她还是不了解梁诚,只是知道他过得并不开心。她很三八地问过严澄宇,严澄宇说,你小光哥的那场恋爱就是一场失去,有时候想想,我都觉得丫太他妈感人了。
有一次,杨雅竹在和男朋友吵架之后跟梁诚抱怨,我都不敢相信爱情了。她很想知道梁诚还信不信。梁诚说:“想想两年前,咱们严总大婚那天,起码还能再信个俩小时吧。”他叼着烟,眯着眼睛,杨雅竹心里不自觉地抖了抖,那双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羡慕。
严澄宇和刘冬予结婚那天正是端午节,黄历上写着:丁亥年,丙午月,甲申日,宜嫁娶。
日子是刘冬予选的,她说爱情本身,不用生火做饭,可是结婚以后,就是柴米油盐,不梦幻,不神秘,就像一碗清水,一眼就能看见底。不是有人说了么,别幻想会有100分的另一半,其实就只有50分的你们俩。婚姻没有十全十美,有奢望必然会失望,五月初五,以此明志,只求个喜忧参半。
婚礼的筹备复杂而繁琐,毕竟一般人的想法都是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所幸,那一刹那的感动,可以让之前过多的繁文缛节也跟着变得灿烂。
严澄宇那天穿着黑色的礼服,一表人才,梁诚心里都暗暗地赞了一声。俩人门里门外地对视,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拳头儿,恭喜。严澄宇俊脸泛红,缓过神来才想起嘿嘿傻乐。
一家子人出门前,他递给梁诚一桶品客,“先垫点儿,省得一会儿胃难受。我还指着你挡酒呢,好歹今儿晚上也叫洞房。”
梁诚叼着烟,看着手里的零食哭笑不得,“你还真瞧得起我。”
严澄宇笑笑没接话。
五一过后筹备婚礼,梁诚一直推说自己当不了这个伴郎,起不到作用,最后拗不过严澄宇的父母,勉强答应下来。严澄宇知道他上周五去了德国大使馆面签,在等结果,心里烦,而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自己是帮凶之一。
裹在削肩婚纱里的刘冬予把外科医生的干练劲儿尽敛,露出了难得的娇羞。伴娘收了红包,仍然不肯开门,最后是刘老太太看不过眼,笑吟吟地把门打开了。严澄宇一个大躬鞠到130°,赶忙说了一句,母上英明!
婚礼现场,司仪一通碎碎叨叨,说个不停。新郎当天特别宽容,整人游戏热情参与,嬉笑调侃有问必答。最后,背景音乐响起,是陈奕迅的《每一个明天》,屏幕上播放着新人的视频,曲子结束后,站在台上的严澄宇和刘冬予两两相望又一次唱出最后一句:“你是我将来不舍不弃,每一明天爱着你。”然后,彼此拥抱,亲吻对方。那个时候,他们都哭了。梁诚也转过头,用手摁了摁眼角。
尹默坐在离礼台最近的那张饭桌,一直望着也是黑色礼服的梁诚。今天,原该是四个人的婚礼,结果,自己的新郎变成了别人的伴郎,她从站在台上结婚变成了坐在台下观礼。且不说自己当了梁诚多久的青梅女朋友,只是“未婚妻”这个词,就在她头上转悠了十年,十年呐。尹默一桌一桌望下去,仿佛每一个人都是知情者,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偷瞄她,每一个人都喜形于色笑逐颜开,就只有她孤独落寞委屈凄凉。她推开椅子,在欢声笑语里走出了婚礼现场。
梁诚帮新人端着盘子敬酒,看着尹默出去,赶紧找坐在邻桌的杨雅竹,“尹默刚出去,能麻烦你过去看看吗?”
尹默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得小杨莫名的一阵光火,她恶毒的夹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跟出去,回来说:“嫂子有点儿头疼,先走了,让你一会儿送老人回家。”
梁诚知道,这是尹默留给他的难题,他看遍会场,既知情又能让他放心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位了。他求杨雅竹:“待会儿你把尹老爷子还有我爸我妈给送回去,行吗?我拜托你。”
小杨瞪了他一眼:“我这可是看嫂子的面子!”应下以后,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梁诚看着宾客陆续离开,一个人在马路上走着。天很热,可是大太阳底下依然人来人往,遛弯的、逗狗的、遛孩子的、遛老伴的,在他眼前晃晃悠悠。胃里的液体翻江倒海地往上涌着,他找了个墙角,猫着腰吐,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拿从饭桌上顺出来的酒红色纸巾擦了擦嘴,那上画了两棵树,连理纠缠。他伸手扶着墙,没人帮他拍拍背,也没人递水给他漱漱口,本来严澄宇是要送他的,他拒绝了,喜宴上新郎官一直帮他挡酒,哪还有不进洞房送伴郎的道理。
梁诚往前地走着,连打车都被拒载,司机怕他吐脏车子。找了片阴凉,一屁股坐在花池子上,他把外衣扔在一边,又把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胳膊架在膝盖上,支着发晕的脑袋。他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儿,就那么一直坐着。过了一会儿,梁诚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他拿没有焦聚的眼睛望过去,灰蒙蒙地盯了半天才看清面前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还没有他坐着高。小女孩说:“这个给你,姥姥说你中暑了。”她把冻得硬邦邦的一瓶矿泉水塞进梁诚怀里,也不等他道谢就跑走了。他朝着她们的背影僵硬地笑了笑。
在那之后的两个半月,孙自瑶和Sebastian也结婚了。Sebastian的家乡在一个恬静的巴伐利亚小镇,庄严是婚礼前一晚到的,瑶瑶亲自去火车站接她。
在车上瑶瑶说:“那天Sebastian问我爸‘我能不能娶你女儿’,翻完这句我再看他,紧张得小脸儿煞白。然后,我爸就说,‘好啊’,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的寂寞。”
庄严说:“那当然了,你爸那是打赌呢,眼一闭心一横就把你拱手让人了,还得看着别人亲你,抱你,再把你肚子弄大了。”
孙自瑶扒拉着她的脑袋,呵呵地笑,“寻找落井下石的快感?”
“好好开车。嫁人是好事儿,别老瞎说。”庄严的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这世界上最爱孙自瑶的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就笑了。过了一会儿,庄严又问:“瑶瑶,明天你会哭吗?”
“哭什么呀,哪儿那么多愁善感的。你不是说嫁人是好事儿么,那更不能哭了。”孙自瑶拍着胸脯对她保证。
第二天,庄严亲手帮瑶瑶烫了婚纱,和孙妈妈一起看着她穿好,看着她化妆,梳头。Sebastian穿了身黑色的西装,打着瑶瑶送给他的领带,站在院子里等着。朋友们替她带来了新娘的捧花,是自己做的,非常漂亮。一行人走去教堂的路上,路过的汽车冲他们鸣笛,坐在路边酒馆的老头朝他们挥手,操着浓重的口音祝福他们。
婚礼是个很小的仪式,在村子里的教堂举行,来参加的只有双方的亲友,总共二十来个人,大都穿着巴伐利亚的传统服装,女士是系了围裙的紧身的连衣裙,男士则是背心和皮短裤。做准备的时候,牧师跟Sebastian说,别把戒指系得太死,你可能会半天都解不下来。他的朋友问他是什么感受,他说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孙自瑶由父亲挽着,来到Sebastian身边。牧师对着他们说了那一小段在总会在电影里出现的话,他们两个互相望了望,说:“Ich will(我愿意)”,被祝福的戒指,交换戴在了彼此指间,两个人亲吻对方。那个时候,他们都哭了。
庄严看着瑶瑶和Sebastian,两个相爱的人从此长相厮守,他们会永远美满幸福。她的眼泪哗的就掉下来,孙妈妈也在流泪,她拉着庄严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多好,不哭。
仪式结束以后,孙自瑶和Sebastian走在最前头,率先出了教堂,所有的宾客鼓着掌,跟在两个人身后。外面是很普通的阳光,教堂的钟声悠扬地飘远,每一个人都笑着拥抱他们,祝福他们。
庄严排在最后一个,她用力地抱了抱瑶瑶,说:“你们要幸福啊!”
“一定的。”孙自瑶又哭又笑。
“恭喜你,百年好合,天长地久!”这是别人托她带来的祝福,庄严说着,眼泪就往下淌,赶紧伸手抹掉。
“庄严……”瑶瑶只叫了她的名字就停下了。
“嗯。”她应了一声,说:“新娘子,别再哭了,眼妆都花了,快变国宝了。”
那天,庄严回到N城天已经黑透了。她推开屋门,冷冷清清的。昨天没看完的书还在桌上摊着,书页还是那么翘着;床上的枕头还是扁扁的缩在墙角,没叠好的被子还是乱七八糟地铺散着;就连接线板上那只秀着细长美腿的蜘蛛也还在原来的位置一动都没动过,所有的东西都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打开电脑,趁着开机的工夫,去楼下厨房泡方便面。几只小昆虫围着房顶上的灯转,这个游戏叫做飞蛾扑火,她早就知道,却还是像它们一样,玩得带劲。庄严从抽屉里拿了自己的筷子,又去开冰箱门拿“老干妈”,一个没攥住,摔在厨房的地上,红彤彤的好大一片。她伸手去扯厨房纸,又失手打翻了泡着的方便面。看着满地的狼藉,庄严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无所谓信与不信,就像她跟梁诚,彼此在对方的心上打了个幽怨的死结,一句话,一支烟,一个吻,一转身,就成了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