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咒儿,这个家里的一分子。
一年多以前,梁诚去机场接庄严的那天,我正在家里闹情绪,因为他扔了一件我心爱的玩具,说是太脏了。按理说,这个男人磨叽了六年才把心爱的女人领回来,对待我的玩具不该这么干脆利落的。他们进门的时候,我没打招呼,对着沙发生着闷气。
庄严放了行李,走过来哄我:“咒儿,这是跟谁呀?”
我不理。
她摸摸我,“见过装死的,还没见过装死不瞑目的呢。”
我正亮了爪子要呼搭她,却见一件崭新的玩具递了过来——真让我下不来台。
庄严来了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的男人除了“梁诚”以外,还有另外的名字——“主任”。女人就是那样吧,会给她们喜欢的男人一个爱称。庄严也喜欢我,我确定。
从前,梁诚老是心事重重的,他每天回来得都很晚,经常忘了给我换猫砂。现在,我的事情都是庄严在打理,她很细心,从来不忘。我喜欢让她拿着猫粮一粒一粒地喂我,还常常吃着吃着就跑了,她就跟在后边,一边喊我“孽畜”,一边求我好好吃饭,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每到这个时候,都是灯光洒满头顶,屋里飘着饭香,梁诚在她身边,看着我们坏笑。
再有就是,主任再也不会有事没事的抓着我去洗澡了,比起洗我,他更爱洗她。有一次,庄严进浴室收拾瓶瓶罐罐,我讨好似的一直跟着她,卧在浴缸前的脚垫上装可爱,舔舔爪子,舔舔毛。后来,梁诚进来了,开始往浴缸里放水。我吓得胡子都立起来了,对着浴室的门叫嚣:“放我出去!”他居然真的开了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下疑惑间,我蹿出浴室,在门口蹲坐着,侧耳细听——最终,庄严被搁进了浴缸。
这段日子,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大事小事不计其数,我都懒得去数了。唯独冬天的那次,是例外。梁诚在我面前树立起来的大男人形象,不容易啊,那一个晚上,毁得差不多了。
那一天,寒流袭击本市。庄严吃过午饭,回学校上课,出门前,快递送了个包裹来,是一本书。她看了看,没多想,随手把它放在了玄关的凳子上。
梁诚下班回来,毫无悬念地看见了那本书,大约是怕她找不到着急,连鞋都没换就拿着它去了写字台。他随手翻翻,书里露出一张字条:
一定要选不再伤你心的,只要你觉得挑得对,那就好了。
祝你幸福,快乐。
耿霖川
书的勒口处有作者的照片和简介,那是一个目光温和,五官极有魅力的男人。
梁诚没有动那张字条,把书合上又放回了原处,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去了院子。他的样子像是很怕呆在没有庄严的屋子里,明知道外边冷,也硬是要出去。
我本来还想跟上,结果风把门吹得“哐当”一响,屋里屋外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梁诚背风站着,把目光锁定在天空的一角,看起来很平静,身体却是紧绷的。他点起烟,深深吸了一口,在口鼻间含了很久,才缓缓吐出去。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安怕是不能靠烟来抵挡的吧。
以我这几年对梁诚的了解,他对耿霖川未必是嫉妒和敌视,但要说乍见这么一张字条之后,心里不揣测,完全没疙瘩,假的。他大概是突然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或者是一时间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反驳——那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也有可能,他在想,他确实让她伤过心。
门响了响,我知道是庄严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换了衣服,才想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了看目录,随后,便轻易地发现了那张字条。犹豫片刻之后,庄严还是将那张纸团了,扔进了垃圾桶。她拿着书走去书柜,抬头看见了院子里的梁诚,被他无声的出现吓了一跳。
装作没看见,就可以不解释,梁诚应该是这样想的,可还是难以克制地瞟了一眼她握着书的手。
庄严推开屋门问他:“回来啦?干嘛不在屋里抽,外头冷。”
“你感冒了,我怕弄得屋里都是烟你又咳嗽。”他执拗地站在院子里,不肯进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像是怕惊动了从他指间袅袅升起的烟雾。
“诶……头发上……”
“嗯?”她摸了摸头,一无所获。
“过来。”
庄严走出去,站在他跟前,与他视线相触。
有片极小极小的树叶沾在她发间,梁诚伸手帮她拿下来,“可算插的不是草棍儿,再把自个儿给卖了。”
她脸上绽出一个笑,“我去沏茶,赶紧进来吧。”
梁诚没有拄手杖,走得很慢,跟在她后头进了屋。
庄严端了茶杯过来,拿手掩着嘴,低低咳了两声,埋怨他:“回来也不说换鞋。”放下杯子,又去鞋柜拿他的拖鞋,然后,才把放在一边的书收进书柜。
梁诚坐在沙发上,就那样看着她,她走到哪儿,他的眼光就跟去哪儿。
那天的晚饭吃得很安静,我都没敢捣蛋。
饭后,庄严抱着我坐下,梁诚问她:“周末有安排吗?”
“有。”
他愣了愣,她从来都是把周末空出来给他的,“什么安排?”
“看您。”
我听了,险些笑场。
“看我干嘛?”今天,他的眼睛里,情绪里,泄露了太多的脆弱和无助,“有人比我年轻,比我好看,最不济……也是腿脚利索。”
“他是比您好看,可是,有人是悦目的,有人是赏心的。”
“那我呢?”
“赏心,悦目。”庄严她看着他,没说完就忍不住笑了。
顺着她投过来的目光,这个失落了一个晚上的大男人仿佛要顺势钻进她心里。他轻轻把她抱过来,手无意中碰到了我,却没有挪开,而是伸到我的肚皮底下,缠住了她的腰。
“我有那么好吗?”
“不许骄傲。”她拍了拍他的胳膊,又缓缓地说:“都跟命较过劲了,不能再跟心成仇了,是吧?”
“嗯。”他搂着她,点了下头。
我们就这样一个抱一个的坐在沙发上,当梁诚的鼻尖蹭过庄严的头发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不合时宜的存在,便悄无声息地从她怀里退出来,踱回了自己的窝。
天很快就暖和了,庄严总是搬着马扎儿到院子里择菜,我蹲在她脚边,陪着她。
她胡噜胡噜我的毛,跟我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以至于到现在,面对有些人的时候他也还是不能抬头挺胸,也还是得克制,我希望,他在我面前能够放肆。他怎么想的,我都知道,那些想法,我试着认同;认同不了的,我试着理解;剩下那些连理解都理解不了的,起码,我还可以宽容……”
正出着神,梁诚下班回来了,庄严摸摸我的头,欢快地丢下我,去给他沏茶。
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他们牵着手,在彼此蔓延的皱纹里,一起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