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已经被侍卫们带走了, 可是没有熙早的命令却没有人敢上来动谢临炎。熙早说完狠话后, 转过身去, 其实她有些期待身后的人会叫住她, 想听他再叫一声她的名字,哪怕表现出一点点悔意, 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侍卫们都盯着她, 只等着她一声令下就出发, 熙早站了一会儿, 才说了句:
“出发。”
一旁的侍卫给她拉过马来, 她正准备翻身上马,玉锁跑了过来,低声问她:
“主子,前面府门有预备好的轿子,我给公子叫过来吧,他的身子怕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让他走着回去。”熙早丢下这句话就催动马匹徐徐的向前走去。一直等在她身后待命的侍卫赶紧走过来,把谢临炎拴在马后。
玉锁见熙早面色阴沉也不敢再劝她,只好叮嘱拉着谢临炎的侍卫慢些走,自己跟在谢临炎的身后盯着, 心里暗叹:
“这两个人怎么都这么个脾气,谢公子也是,就不能服个软, 这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才好, 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走了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谢临炎的脚步越来越凌乱, 拉着他的马虽然走的很慢,他的胳膊还是被抻的直直的,他之前在走出密道时已经是在勉强支撑,现在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完全是在被拽着走,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在地上。
玉锁紧走了几步,见他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粘在脸上,明明是已经支撑不住了,熙早走的也不快,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却紧咬的唇,就是不开口。玉锁直叹自己命苦,打马追上了熙早,见她脸色阴沉的象暴雨来临前乌云滚滚的天空,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叫她:
“主子,我看公子坚持不住了,他就算有错该罚,可是肚里的孩子经不起,主子就别和他置这口气了……”
熙早冷冷的说:
“他坚持不住自己不说,用你多事?”话虽这么说,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更恨。她心中又痛又气,一打马绝尘而去,这边玉锁赶忙叫身后的侍卫停了下来,打发人去喊轿子来。
等玉锁她们回到皇宫,熙早已经坐在了书房里。
玉锁给谢临炎解了绳子,见他手腕上有的地方都磨破了,心里也跟着难受,把他带到了熙早的书房,临到门口前,怕他和熙早两个人继续杠着,又劝他:
“公子见了主子千万别再扭着脾气了,就服个软,主子不过是置着一口气,公子哄哄她也就没事了,现在这样公子不好受,主子也难过,就是我们做下人的看着也难受。”
看谢临炎走了进去,玉锁在门外等着,直念阿弥陀佛,只盼着这次两个人说开了,别再有事了。
熙早换了一身月白色家常便服坐在书桌后面,头发松松的挽了个发髻,没有带任何配饰,整个人显得素净淡雅。刚才一路策马狂奔回到皇宫,似乎把她心中的烦乱的情绪都发泄了出去,心里渐渐恢复了清明,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谢临炎,穿着肥大的粗布衣衫,布鞋和衣袍下摆都是灰尘,她的心被狠狠拧了一下,不由的想站起身来走过去,却见谢临炎跪在了书案前淡淡的说:
“参见太女。”
她一下子又给定在了椅子上,刚刚平复的怒气呼的又涨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她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些的男人,女朋友生气的时候,哪个不会哄哄女朋友的?可是谢临炎,从认识他到现在就没见他哄过自己一回。
他根本就不爱自己,根本就不爱!
她越想越气,放在书桌上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见她不说话,谢临炎也没有起身,就一直跪着,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熙早打破了沉默:
“你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满意?”
谢临炎抬起头来看着熙早,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如古井深潭般看不到底:
“我想要什么,太女最应该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熙早望天长叹,狠狠的咬了自己舌头一下:
“想走是不可能的,你也说过孩子是我的,你怀着我的孩子想到哪儿去?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了吗?”
“臣不配。”
“是不配还是不想?”
“太女万金之身,身系凤景社稷安危,罪臣残破之身,虽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也绝不愿效妖孽之人祸乱朝纲,还请太女以社稷百姓为重,早衍子嗣,以安民心。”
他把话一气说完,语速极快,好像把稍一迟疑就会反悔一样,说完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熙早,目光中是视死如归般的决绝。
熙早觉得现在自己连生气也不会了,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伤痛,不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你!你敢再说一遍。”
正在这时,有人通传,楚玉在外面求见。熙早咳嗽了一声,强压下哽在喉间的疼痛,让人把他叫了进来。心里估计他肯定又是听到了风声,看看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不一会楚玉端着一碗冰糖银耳汤低头走了进来,进来后好像没有看到谢临炎,恭恭敬敬的跪在熙早案前说:
“臣夫给太女请安。”
熙早语气有些不耐的说:
“起来吧,这么晚了请的什么安?”
楚玉站起身来,走到熙早身边,将手中端着的汤放到了熙早面前,满脸含着笑说:
“臣夫今日亲自下厨,给太女做了汤,请太女尝尝,可还对口味。”
熙早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甜软香糯,果然是下了功夫的。她不由的撇了一眼跪在下边的谢临炎,只见他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低着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故意点头夸了一句:
“嗯……做的不错。”
楚玉受宠若惊的看着熙早把一碗汤都喝了,他的一张鹅蛋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显得越发粉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含羞说:
“太女如果喜欢,臣夫以后天天煮给太女喝。”
熙早甜甜的一笑,一只玉手搭在楚玉的胳膊上,款款的站起身来说:
“别再煮了,小心累着,我累了,我们回寝宫歇了吧。”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高了声音,走过谢临炎身边时连一眼也没再看他。
出了书房,熙早对在门外候着的小顺子说:
“把谢临炎带到浣衣局去,以后就让他在那里做事。”
玉锁一直等在门外,看熙早和楚玉一起走出来,心里就是一凉,听了熙早的吩咐,正准备和小顺子一起进书房,就听熙早冷冷的说:
“玉锁不准再去浣衣局。”
玉锁心里暗中叫苦,心道刚才叮嘱那位的话恐怕是白说了。
那边熙早和楚玉刚走远,小顺子带着谢临炎走了出来。
玉锁见谢临炎的脸色灰败,目光涣散,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安慰他说:
“公子千万照顾好自己,等主子过了气头,我再劝主子把公子接回来。”
谢临炎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忽然微仰起头无声的笑了一下。门口朦胧的光线下,他的两颊几缕发梢有些凌乱的散落着,眼中似乎含泪,这场景明明那么辛酸,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玉锁那一瞬间脑中就闪现出一个词——风华绝代。
宫中都传谢公子狐媚,她从来都觉得是胡言,她与公子相处那么久,怎么能不了解他为人方正沉稳,哪有半点媚态,可是刚才那一幕让她觉得真的是魅惑入骨,她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直到谢临炎和小顺子走出了好远才恍过神来。
熙早一离开书房就松开了楚玉的手,楚玉心里也明白熙早忽然对他的好是做给谁看的,心中又是心酸又是忐忑,跟在熙早身后,回了寝宫。
到了寝宫后,熙早坐下,他就低头站在一边,只听熙早悠悠的说:
“今天你煮的汤可谓是用心良苦,今日你不是只送汤这么简单吧?”
楚玉一听,脸色发白,跪在了地上说:
“臣夫的表姐受人引诱,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臣夫御内不严,请太女恕罪。”
熙早冷笑一声说:
“什么受人引诱,一时糊涂,到了此时,你还栽赃狡辩,明明是你派她到雍王府门口一直监视跟踪谢临炎,恐怕谢临炎出走,你也出了不少力吧?上次你到雍王府生事,我怎么警告你的?你善妒阴毒,根本不配做太女正君。”
楚玉急忙膝行几步,抓住熙早的衣角求道:
“太女饶了我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太女好啊!谢临炎不过是一个贱人,我堂堂太女正君嫉妒他什么?我不过是学不会他那些欲拒还迎、以退为进的狐媚招数。我在雍王府第一次见到他,就发现他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怪不得明明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却被称作双颜公子,看看他身边的女子哪有不受他蛊惑的?就连那阮清儿,江湖上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我表姐也不是酒色之徒,不过几日的功夫,竟然也身陷情网,太女千万不要再为他所骗,他装作正经的样子,骨子里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妇的轻浮之人,他……”
熙早刚开始还怔怔的听着,到后来听楚玉越说越不象话,一拍桌子骂道:
“住口!你这个屡教不改的东西,今日就给我滚出太女东宫……”
“太女!……求太女让楚玉把话说完。楚玉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争宠了,楚玉争不过他,也不想再争了。楚玉的错,不过是想让太女回头看我一眼,楚玉好歹也是太女明媒正娶的夫君,这么想难道有错吗?谢临炎如果不想走,楚玉也撵不走他。楚玉出生之时,父母曾请高士卜过一卦,卦上说楚玉的命是天上满月之象,命中极富极贵,看起来圆满,却注定孤高清冷,不得美满姻缘。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命定的。楚玉别无他想,只求太女看在我们一场夫妻的情分上赐楚玉一夜恩宠,若是上天怜惜,让楚玉有幸怀上凤种,楚玉定尽心竭力抚养皇女成人,承继凤景血脉,守住我凤景宋氏江山。若是楚玉福薄,也不会再做非份之想。只是楚玉既嫁进了宋家,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断不会活着走出这皇宫的,到那时楚玉愿一个人在冷月宫孤独终老,绝无怨言。”
“楚玉,这男女欢爱由心所生,你当是一场交易吗?”
“除了交易,楚玉还能求得什么?西贡边境战事危急,楚玉也知道太女一直准备着亲征西贡,楚玉的心太女不懂,可是楚玉却明白太女的心。楚玉自作主张请太医替楚玉看过了,再过两日,正是楚玉宜承雨露之时。后日楚玉会沐浴焚香,在这里等着太女,求太女成全楚玉的一片衷心孝心。”
楚玉说完,深深的叩首在地上,直到熙早一言不发起身离去,他还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
清冷的房间里,谢临炎辗转在简陋的木床上,冷汗连连……
睡梦中,他身披战甲,手握长枪,面对如潮的敌人,奋力厮杀。敌人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怎么也杀不完……
好不容易眼看着要杀出重围了,身下的战马却忽然怎么也催不动了,他低头一看,惊慌的发现身下骑得居然是木马!战甲不见了,只看到他自己光骡的双腿,双手也动弹不得,被绑缚到背后。周围全是围观的人群,看着他指指点点,嘲笑唾骂。他想大声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绝望中他使劲的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噩梦,会醒的,别怕……别怕。
再次睁开眼睛时,终于摆脱了束缚,却看到熙早怀抱着楚玉,高高的坐在殿堂之上正窃窃私语,而他身穿轻纱舞衣,孤零零的站在殿下。楚玉要看跳舞,熙早便让他跳给楚玉看。他刚一抬腿,就发现舞衣的衣襟飘起,露出他在发配之时打在身上的火印,他赶忙遮掩,却怎么也拉不住衣襟。他转身拼命的跑,泥泞的路上满是荆棘,他的脚好痛……
“啊……”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发现小腿疼痛难忍,脚趾抽搐在一起。怀孕后他的腿常常抽筋,每次使劲绷下脚就没事了,可是今天他尽力忍痛伸展脚趾,却怎么也不管用。腿越来越疼,他想坐起来,怎奈肚子大,腿疼的使不上劲,挣扎了好几下也没坐起来,情急之下,他喊了一声:
“春生……”
四周一片沉寂,他才省过来这里不是雍王府,是浣衣局。
他躺着咬牙忍了一会儿,等疼痛稍轻,才勉强坐起来,揉了揉腿,摸索着点着了床头的蜡烛。
每天晚上睡不过三更时分,他总会被噩梦惊醒。逃出雍王府那晚,在破庙中算是睡的最沉的一次了。
还是不够累吧?
他拿过枕边的长袍披在了身上。白天洗衣服时,他们这些新人因为洗得不好,常常会挨身后监工的鞭子,竹鞭打在身上,当时没觉得多疼,现在被粗布衣衫一磨,丝丝缕缕折磨人的疼。
他下了地,拿起墙角的扫帚,不一会儿就将狭小的屋子扫完了,连边边角角都扫了个干干净净。看看天色还早,闲着没事,他轻轻推开房门,准备把院里也扫扫,一抬头却见熙早正站在院子里月光之下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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