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儒山镇,姓罗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是九八年洪水期间从沧江上游迁徙过来。当时逃难到儒山镇的外地人有好几千口,罗城一家人就是其中之一。
世纪之交的那几年,无数风口席卷神州,时代洪流如沧江之水滚滚东流,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分成两部分,北岸是传统工、农、小市民执守的世界;南岸是新兴阶层的江湖,那里有骗子、混混、精英、枭雄,也有时代的引领者。
七一年出生,来到儒山已经二十七岁的罗城毫无疑问是南岸上的人——明明拖家带口,已经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却没有想着安稳种田或者做一份小生意糊口,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去当一名混混。
那个年代,是真的有江湖。
罗城从一家小赌挡开始做起,积累起了第一桶金,又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情商逐渐占据了儒山周边大大小小的野生赌挡。
羽翼渐丰之后罗城与原来的老大决裂,两方人马闹得不可开交,为了争夺赌挡的控制权,在后面的几年里,上小学的陈询至少目睹了七八次大规模以上的械斗,几十号人,手里全是钢管和各类管制刀具,手臂上缠着毛巾作为识别,走街过市,就跟港片电影一样,真叫一个威风凛凛。
有的时候仅仅只是对峙做做样子,但有时候是真砍,挑落单的时候,好几个人围着一个人乱砍,手脚筋挑断那种。
过程是怎么样的外人无法得知,反正罗城赢了。
只是没过几年,罗城就主动放弃了所有违法的生意,凭前些年积累的本钱干起正当行业,开始涉足建筑行业,儒山镇大大小小的工程,无论是修公路还是菜市场,甚至是铺设路灯,全都由姓罗城一人承包,没人敢插手夺标。
零八年左右,罗城积累的身家已经过亿,旗下有建筑公司、采沙场、搅拌站、食品加工厂等等产业,至少在儒山镇这个小地方,罗家人是当之无愧的本土豪强。
而罗城那个最小的儿子罗杰也是最不成器的那个,和陈询差不多大的年纪,在学校里就是一霸,嚣张的不可一世,没人能管。
他最大的爱好有两个,一是玩女人,二是养狗。
罗杰的别墅就在陈询家的斜对门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院子里养了好七八条条烈性犬,夜里稍有动静就吠个不停,左邻右舍没一个不嫌的,但周围没一个人敢和他提意见。
这次之所以会与陈大富动手,也是因为一条狗。
陈询大伯的孙子放学经过他家门口,原本相安无事,忽然间冲出一条黑背狼狗扑上来撕咬,小朋友本能的就往自己家三爷爷家里跑。
陈大富就在门口坐着,哪能让自己的侄孙被狗咬?
于是就用拐棍给了狼狗一棍,敲在了它的鼻子上,抢下了自己的侄孙。
其实事情到这里,也算是差不多完事儿,毕竟大伯的孙子也没被咬到,罗杰的狼狗被敲了一棍子,虽然呜呜惨叫,但也没什么大碍。
可看到那一幕的罗杰却不依不饶,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揪着陈大富的头发,将他从椅子上拖下来,让他给自己的狗道歉。
陈大富四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受这种羞辱?当即破口大骂。
罗杰嚣张惯了的,长这么大除了自家老爷子还没人敢这么骂他,也从来没有尊老爱幼的好习惯,动起手来不知轻重,将陈大福拳打脚踢。
陈大福依然不肯道歉不服软,含着嘴里的血往罗杰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就是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罗杰,他把陈大富在地上拖行了十几米,抄起木棍敲在陈大富额头上,后者当场晕死过去。
“是这根木棍吗?”
陈询在家门口水泥地旁边捡了一根手臂粗的木头,泥土上沾染了血迹。黑夜里安不清陈询的脸色,只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很冷,比夜里降霜的气温还要冷。
他刚刚在堂屋里和大伯二伯他们聊了一会儿,但一个个都不肯说实话,更没用过多的细节透露,所以陈询找到了四叔的儿子陈安,拉着他到门外询问。
“就是这根木头,你不知道,当时那一棍敲在三伯头上发出的声音隔了十米都听得见,你看,木棍都破了,如果不是邻居看见了上来劝阻,恐怕二叔这次真的危险了!”陈安走到陈询身边,指着木棍上的缝隙,“操他妈的,他就是个神经病,也不想想,要是这一下真把三伯打出个好歹来,他老头子压得住?”
“我知道了。”陈询说。
陈安一愣,他并没有在陈询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不管是愤怒还是怨恨,亦或者是胆怯……这是为什么?
三伯被打成这样他难道就不生气吗?
陈安想了想又说道:“陈询你也不要难过了,他们罗家在我们儒山没人敢惹,咱们读书的时候受了罗杰那么多气,也不差这一回,忍忍算了,反正三伯你也看到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陈询盯着他看了一眼,冷冷的说。
不说实话的人未必有什么坏心,陈安这种看似安慰实则拱火的行为才是没安好心。只是陈询不明白,大家都是一家人,同样的姓,如果自己真去跑到罗家闹事,被打一顿,羞辱一顿,又或者一怒之下血溅十步,自己吃牢饭对他陈安能有什么好处?新笔趣阁
陈安愣了一下,诧异的说,“陈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不是安慰你吗,跟我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陈询轻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蹲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看着地面。
门口应该是被老妈打扫过,但地上还有些地方还有些已经干涸的血迹,点点滴滴,水泥地上和马路上都有。
流了这么多血,老爸当时一定很疼吧?
不对,当时应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因为人已经晕了过去。
陈询默默地想着,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罗杰家的别墅,微微眯着眼睛,目光闪烁。
黑夜里,像一只受伤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