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温和的墨霖面无表情的去书桌旁开了方子,吩咐丁儿快快派人拣药熬制,自己亲自从药箱里请出金针,替灵儿灸治。
过了半个时辰,灵儿便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她看上去极不舒服的样子,汗水浸湿了黑亮稠密的头发,一双小手胡乱挥舞,胖乎乎的小腿也蹬个不停,季妈想上前按住,被墨霖拦住,只是吩咐丫头把炉火调旺,关好门窗,不要让灵儿受了风寒。
不多时,灵儿的襁褓便完全被踹开了,暖阳这才发现,不光头发,就连灵儿的衣衫都湿透了,汗津津的贴在身上。
暖阳又是难过,又是心疼,连忙叫季妈去找几套干爽的衣裤来,暖炉上烤热了,拿过来给灵儿换上,自己则亲自烤了一块热乎乎的棉布,一边帮灵儿脱掉衣服,一边轻轻的把她身上的汗水蘸掉。
墨霖立在一旁,看着暖阳带着丫头、妈妈们忙碌的背影,脸色慢慢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眉头却几不可见的敛在了一起。他从丫头手里接过正要拿出去的、灵儿湿透的衣衫,见那衣衫都是用纯棉布缝制的,虽然做工精细,布料的接头处却都露在外面,衣衫上更连最简单的花样都不曾绣,心思一动,再抬头去看暖阳。
正在这时,水儿领着两个小丫头疾步走了进来,原来是药熬好了,暖阳见了,想用小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才喂进灵儿的嘴里,灵儿就哭得更大声,浅粉色的小舌头稍稍一推,就把暖阳好不容易倒进她嘴里的一点汤药都顶了出来,之后则哭得更大声,仿佛在说,我已经很难受了啊,怎么还给我吃这么苦的东西?
暖阳没有办法,问季妈:“季妈,你家的小孩儿是怎么吃药的?”
季妈更加手足无措,抬袖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珠,羞赧的说道:“穷苦人家,不讲究,都是孩子他爹一只手钳住他们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着两腮,逼着他张嘴,再把药一股脑的灌下去。”
“……”暖阳虽然觉得这法子残忍,但是只要能吃下药去,就可以让灵儿快点好起来,不至于留下什么可怕的后遗症,总归是好的,便犹豫着也要去抱灵儿,然后捏住她的腮帮子……却终归还是下不了手。
“让老奴做这恶人!”徐妈妈虽然平日并不喜欢灵儿,但见暖阳这样担心,又岂能坐视不理?主动上前把灵儿从床上抱了起来,另一只大手抬了起来,眼看就要朝着灵儿的脸捏了过去。
“无需如此。”墨霖连忙上前阻止了,转身从丁儿的手里接过一个最小号的白瓷汤匙,请徐妈妈把灵儿抱紧了,自己把那汤匙的小头塞进灵儿的嗓子眼,吩咐丁儿用一只药匙舀起一点药汁,小心的倒进灵儿嘴边的汤匙里,药汁顺着汤匙慢慢流进灵儿的食道,不但喝了药,还不会因为灵儿的哭闹而呛着。
那药还没吃完,暖阳就听门外人声嘈杂,好像还有婆母杨氏的声音,连忙跟墨霖打了个招呼,自己披了外氅,转出门去一看,只见莺儿扶着杨氏,正疾步向正房走;墨铭紧随其后,湘姨娘则脸色惨白的跟在墨铭身边,柔柔弱弱的身子半依半靠的歪在墨铭身上,泪盈盈的看着自己;再往后,居然还跟着丹儿。
暖阳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那人必定要带着大家来瞧瞧,落实了自己的罪名不可,顿时犹如咬破了一枚苦胆,满嘴满心都是苦涩,索性放开矜持,把自己在墨霖面前忍着不好意思流出的眼泪完全释放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向杨氏跑去,福身施礼道:“阳儿拜见母亲!”
“你这院里是怎么了?灵儿的哭声传出老远?”杨氏并不像平日那般对暖阳和颜悦色,虽然看上去已经在克制了,却还是黑着脸语气不善,根本不等暖阳回答,便饶过她进了屋子。
湘姨娘纤细修长的手指从墨铭的胳膊上褪了下来,含泪拜道:“姐姐。”
墨铭则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暖阳,眼底埋着一丝探究,一言不发的跟在杨氏身后进了屋。
暖阳知道,此刻自己多说无益,定是中了谁的圈套,不如静观其变,先让墨霖治好了灵儿再说,便打量了湘湘两眼,也不理她,转头冲回西暖阁。
此时此刻,墨霖已经把汤药喂完,跟杨氏和墨铭打了个招呼,便吩咐小丫头找一只大盆来,放在床前,认真的观察灵儿的反应,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霖儿……”杨氏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话刚一出口,就听灵儿“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团黑褐色的汁汁水水,还好墨霖事先准备了大盆,丁儿守在床头接着,并没有弄得太过狼狈。
紧接着,灵儿又吐了两大口才渐渐安静下来,大概难受得厉害,刚一吐完便再次哭了起来,只是哭声明显洪亮了不少。
可是,随着那掺杂着中药、奶水和胃液的呕吐物撞击盆底,一股淡淡的酒气立刻迅速的弥漫开来。
吐过之后,灵儿的脸色稍稍好转,虽然还红,却不像方才那样紫红得可怕了,蝶儿捧过一杯清水,却忘了这幺小的孩子根本就不会漱口,还是季妈用小汤匙往灵儿嘴里点了一点儿,小家伙才勉强咽了下去。
灵儿吮吸了几口水,间或哭了几声,似乎困倦之极,慢慢的歪在季妈的怀里安静下来,小眉头委屈的皱着,粉嘟嘟的小嘴巴一嘬一嘬的,似乎在寻找着季妈的乳香。
所有人都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暖阳见墨霖的额角也沁出了汗珠,杨氏脸色又十分难看,便让丫头们小心的收拾吐出的秽物,请杨氏等人去花厅用茶。
“这幺小的孩子,你们居然给她喝酒?!是不是喝醉了就可以睡觉,不用你们费心照看了?!懒惰黑心的贱婢!”杨氏大概怕吵醒了灵儿,骂人的声音都小了些,努力压低了声音,伸着手指指着蝶儿等人咒骂,“一定要彻查!让我知道是谁生了这样的雄心豹子胆,我就把她活活打死,剥出她的胆子看看!”
蝶儿并大小丫头、齐妈妈等人立即扑通通跪倒了一片,纷纷说道:“奴婢不敢!求夫人明察!”
暖阳虽然不明白那黑心人是怎么做到的,却明白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定然躲不过去,索性跟着跪在杨氏面前,声音颤抖,泪盈于睫:“母亲,灵儿还小,就算不喂酒也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们何必多此一举?还有,阳儿今日出门办事,傍晚才回,进门后发现,这屋里人的鼻子竟然都失灵了!只有阳儿和兰儿两个从外面刚刚回来的人能闻到,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哎,毕竟隔着层肚皮……”杨氏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似乎几不可闻,又恰到好处的只有杨氏等人听见,若不是暖阳的身子自小习武,恐怕也是听不见的。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从她屋里出去的丹儿。
暖阳冷笑着道:“这说话的是谁?有种就站出来大声说清楚!我不计较你奴婢一般的身份,准你在我面前说话!”
杨氏当然是听见了的,回头看了丹儿一眼,见丹儿几乎把头埋进了裤裆里,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又转头去问墨霖:“霖儿,你怎么看?”
“灵儿确实是醉酒无疑,但是谁做的,不宜妄下结论。”墨霖站起身,语气温和,却毋庸置疑的说道,“方才,我亲眼看了大嫂给灵儿脱下的衣裤,那衣裤做得极认真,只看看样式和针脚,便知这屋子里的人是疼爱灵儿的。”
“哦?”杨氏虽然见过灵儿几次,却都是包在襁褓里,从来不知道她贴身穿的什么,好奇的说道,“拿来我看。”
兰儿抬眼看了看暖阳,见暖阳点头,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进西暖阁抱出一叠灵儿的衣服,躬身捧给莺儿,莺儿双手接了,捧到杨氏的面前。
杨氏一看,嗤笑道:“霖儿,这样难看的衣裤,你居然看出这屋子里的人疼爱灵儿?”
“正是。”墨霖躬身答道,“小婴儿最需要的不是锦衣华裳,金琅玉佩,而是保护。棉布柔软舒适,连接处都缝在外面,又没有绣线的刺激,对皮肤细嫩的灵儿最合适不过。霖儿觉得,给灵儿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意灵儿,肯定比在意别人的夸赞更多些。”
杨氏从前倒没想过这些,从莺儿手里捡过一件衣服一看,果然如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个大小伙子,倒比为娘懂得还多。”
“霖儿本来是不懂的,是亲眼看了这衣裳才明白的。”墨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中规中矩的答道。
“灵儿还小,能入口的东西不多,只要细细一下,灵儿今日都吃了什么,由谁经手,便可顺藤摸瓜,找到让灵儿醉酒之人。”一直沉默着的墨铭忽然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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