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流风勒紧缰绳,黑色健马不悦的连打几个响鼻,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安定下来。
一路的纵马狂奔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有些散乱,有几束调皮的垂在前额处,配着他那张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神情的脸,愈发显得随性。抬起头朝着长丰县半旧的城门城墙看了看,脸上浮上一丝说不出意味的笑意。
马蹄声渐近,转眼便到了身后,胡流风转过头去,看向岳行文,桃花眼一挑:“本公子赢了!”
岳行文抬头看向长丰县北城门,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朝着胡流风道:“即你赢了,我便作东,请你去这长丰县最有名的酒楼吃喝一场,如何?”
胡流风嗤笑一笑,拉长了声音,高声道:“你当了官儿,愈发没趣儿了。本公子来这长丰县,还怕是捞不到一顿好饭?这也值得拿来做彩头?”
岳行文淡淡一笑,下马缓行。
胡流风与他并肩,朝城门而去。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半晌才摇摇头,道:“山不清水不秀,非清幽古镇,非富庶之地,虽说离澜江不远,却也并非知名的鱼米之乡,真搞不懂你为何要送她来这里?”
二人此时刚好行至城门洞内,春日的朝阳半投在门洞之内,将这不长的门洞分割成一半明一半暗,岳行文的身影,正处在这明暗的分割线之间。
听闻胡流风的话,本已隐在暗影的脸,蓦然转过,看向他,淡淡一笑:“暂居之地,清静自在即可。况且,若我的事儿一旦不成,若她有紧急的事儿,还有苏家二老爷可以略微帮衬一把……”
阳光撒在他的脸上。那淡然的笑意里竟然浮现一抹不常见的柔情和……。胡流风将头扭转到一旁,轻哼一声,才带着三分不悦道:“莫在我面前做这个样子,好生欠扁!”
岳行文胸腔振动,发出几声低沉的笑,一边行,一边带着三分的幸灾乐祸道:“我当初可说过什么?青阳只怕是你与我都比不上的人……”
眼见胡流风的眉头一挑,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过终究还是没忍住,顿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现在明白也不算晚。”
说完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将胡流风罩在其中,他气急败坏的一顿脚,连忙翻身上马,直直冲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长丰县县衙,在外面立着的衙役远过看见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直奔县衙而来,有机灵的连忙进去禀报。
朱县令带着众位官员急急出了门,一见胡岳二人,登时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朝着岳行文道:“这位可是老丞相的门生,岳行文岳公子?”
岳行文将手的缰绳抛给一旁的衙役,拱手淡笑:“朱大人,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朱县令自一见这二人,神色便放松了不少,听他如此问,笑声更加响亮:“好,好,好,有劳记挂。这位是……”
岳行文转向胡流风。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同僚,户部观政胡流风胡大人,是礼部右侍郎胡海山大人的独子。此次与我一同来长丰县监督方田一事。”
朱县令一听胡海山的名头,先是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笑容又比先前更加热情,连忙行礼道:“见过胡大人,见过岳大人。”
岳行文微微侧了身子,伸手扶了扶他的手笑道:“朱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我与胡兄不过是个九品的观政,怎敢当你的礼?”
胡流风将这长丰县令的神色在看眼里,桃花眼无所谓的一翻,转头欣赏起临街的景致来。
众人相互见礼,一番寒暄之后,朱县令笑着道:“你们二位一路轻车简从,疾马而来,怕是还没用早饭罢?咱们长丰县新开了一家‘豪客来’,做的饭菜新奇味美,自开张五六天来,日日食客如云,我也曾去吃过两回,有许多样吃食竟是别处都没有的。二位先去用早饭如何?”
岳行文想起陆聪传与他的信,满篇的抱怨,那丫头整日只会叫他当苦力,弄个酒楼把他当下人使唤云云,便淡笑着点点头:“如此就多谢朱大人了。”
朱县令身后的几人见他应下,脸上的神色都微微松动,相互交换眼色,那眼色之中的含意,胡流风与岳行文自然是看得懂的。两人相视,微微一笑,又将目光错了开来。
青篱的古代快餐酒楼“豪客来”离县衙并不远,众人弃车马,沿着双墩大街向南行去。
附近的商户们早将今日县衙严阵以待的架式看在眼中,纷纷猜测即将发生的事儿,这会儿见朱县令与众位大人陪着两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不由暗猜起这两位的身份来。
有人说是王爷皇子,有人说是世家权贵,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起劲儿,最后有人高叹一声,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光看看他们那一身的气度,就是不你我比得了的,还是好生干活儿挣钱是正经。
“豪客来”此时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门外的马车停了长长一溜,据说是县城稍远一些的富户,以及周边近镇之上的富户们特意赶来这“豪客来”用饭的。
虽然生意火爆,但却没有惯常平民小店的那种噪杂,人们安静的吃着早饭,偶尔与身边的低声交谈着,跑堂的小二也不似一般的店那般大声的招呼与吆喝,而是见了客人进来,先领到位上坐定,然奉上一册图文并茂的菜单,请客人点,待客人点好,这边便飞速的拿特制的笔在五寸见方的纸上记了,飞速的传到里间,不多会儿,便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端了上来。
朱县令一行人将走至“豪客来”时,魏府的大少爷魏元枢与几个狗腿子正立在自家的酒楼朝着对面指指点点,猛然看见这群人,魏元枢肥胖的身子突然变得出奇的灵活,如一团肉球滚动着一般,快速跑到朱县令跟前儿,看了胡岳二人一眼,扯出谄媚的笑意:“哟,朱大人,您这是招待贵客呢。”
朱县令止住脚步,偏头望去,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只是不咸不淡问道:“魏大公子找本官有事?”
魏元枢将朱县令的神色看在眼中,油肥的脸上,笑容微滞,随即又浓了三分,笑道:“无事,不过是许久不见朱大人到我们酒楼用饭,特来问侯一声。”
朱县令打着哈哈,一笑,朝着胡岳二人拱了拱手,才道:“今日也不凑巧。这二位大人从京中来,本官要请他们到‘豪客来’尝尝鲜儿,你那里,改日罢。”
说着便移动脚步向前。把魏元枢生生的扔在一旁。
魏元枢脸色青红紫白,好一阵子,肥脸才停止轻颤,豆大的眼睛里射出狠厉的光芒,似乎不止冲向朱县令一行人,连带将食客不断进出的“豪客来”也笼罩了进去。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相见(一)
第六十三章 相见(一)
尽管豪客来的吃食新奇美味。尽管朱县令等人慇勤有加,胡岳二人仍然显得有些不在焉,朱县令几次想开口相询,却最终没说出口。
直到早饭用完,朱县令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说岳大人,这方田清丈究竟如何个清法?”
岳行文放了茶杯,淡笑道:“朱大人不必着急。也无甚特别,只须按以往登造黄册时那般即可。”
朱县令如何能不急?
他已年近四十,却做了十二年的县令。七年前,他原来在天州府石台县任县令,因一时不察得罪了忠勇侯府,被莫名其妙的罢了官,若不是他的远亲朱谦老丞相从中斡旋,此时他已然是一介布衣。
在家闲赋一年余,最终被派到这长丰县做县令,哪知这里又有一个平西侯。这一次,他吸取在石台县任上的教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于平西侯府的事情从不过问。
只求能平安熬满任期,调往他处,脱离了这苦海。可这长丰县令却一干就是五年。今年是他任期的第六年,是他最有希望调离与升迁的一年,若是今年无望,便又要再熬一个三年了。
原本他只求脱离了这长丰县,哪怕是个穷山恶水的小县城,也能当个自在的官儿。却不知,年终上报的折子中,有几样新奇的农具得了上峰的夸赞,江文远代知府前几日悄悄给他透了口风,说是他这任县令满任,极有可能会升迁。他还没高兴几天,京中便传来这清丈的邸报。老天似是故意跟他作对一般,全国三十几个州府,却偏偏选中了庐州做清丈试点,而整个庐州境内,又偏偏属他这里最为倒霉难缠。
自一接到这清丈的邸报,他便愁眉不展,做了十二年的官,焉能猜不出这次清丈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儿?若是真要让按以往登造黄册时,由各县衙自行组织丈量,朱谦老丞相何于这样大张旗鼓,又小心十足?
一肚的话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二位大人可吃好了?先回驿站歇息如何?”
胡流风站起身子笑道:“多谢朱大人与诸位大人的盛情款待,不过我与岳兄还要去拜会故人,各位大人就不必陪着了。”
朱县令奇道:“二位大人在长丰县还有故人?”说着神情一动,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否则这长丰县为何派这二人前来?
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俩位所说的故人可是平西侯府?”
胡流风桃花眼一挑,不屑轻哼。“什么平西侯府,平东侯府的,本官不认得。本官听说青阳县主正在长丰县小居,便打算去拜会一番,朱大人可知县主住在何处?”
朱县令这一惊可是不小,观这位胡大人的神情语气,似是与青阳县主交情不浅,顾不上在意他的态度,连忙笑着点点头:“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