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只是从身边经过的那一刹那,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已让她微微打了一个冷颤。
一个清冷阴郁,从不屑与府里的人来往;一个浅薄妖媚,目高与顶,不安于本份,这样的两个人怎会突然有了交集?
一面思索着,一面进了李姨娘的幽兰院。“幽兰院”院子不大,格局与“篱落院”一样,也是东西两面厢房,北面是三间正房,却十分整洁,院子的东北角种着几棵高大的广玉兰,此时花期已过,空留一树茂密的枝叶,将本来就冷冷清清的院子趁得更加冷清。
一入了院门李姨娘的眼圈立刻又红了,拉着青篱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的淌下来。
青篱连忙捉住合儿递过来的绵帕细细地替她擦着。可是这眼泪却越擦越多,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擦着。
合儿上前来扶着李姨娘,半是责怪半是劝道:“姨娘,您天天念叨着二小姐,这二小姐回来了,合该高兴才是,您怎么倒是哭上了。”
杏儿柳儿也连忙上来劝,李姨娘好容易止住了眼泪,这才发现二小姐还立在院子里呢,一面拉着青篱进正房,一面连连叫合儿去备新茶新鲜的茶点。
合儿应声去了,青篱给两个丫头打了个眼色,那二人会意,跟在合儿身后也去了。
进了屋,李姨娘拉着她在靠窗的长塌上坐了,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的又瞧了半天,半晌才抬起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摸着,那指尖温凉轻柔,似是在摸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模样倒是没变呢。”
青篱被她的眼神动作弄得心里一阵的酸疼,连忙笑道:“不过四十来日功夫没见,哪里就变成让姨娘不认得了么?”
李姨娘微怔了一下,含着泪笑道:“可不是么,是姨娘魔症了,总觉得似是几年几十年没见了一般。”
青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日后,我一日也不离姨娘可好?”
李姨娘笑容微敛,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知道二小姐好好的,我便放心了。总归是姨娘能看你一日是一日罢。”
青篱淡淡笑道:“姨娘难不成不想日日瞧见我么?”
李姨娘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呢。二小姐这一走五十天,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整日整日不是滋味儿。”
青篱故意调笑道:“即如此,不若我带了姨娘离府吧。”说着把小嘴噘得高高,闷声哼道:“反正老太太,太太也不喜我。家里又有大姐姐和三妹妹压着,颇不自在呢。”
李姨娘吓得连连摆手:“二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些,这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可如何是好?”
青篱仍旧装作一副不甚开心的模样:“姨娘,我瞧着你在府里头也不快活,我们不如一起到府外头过快活的日子去罢。这样姨娘可不就日日能见到,我也能天天见着姨娘了。”
李姨娘将她的话听成孩子般的赌气,便笑着安慰道:“姨娘知道二小姐受委屈了。暂且忍耐一两年罢,到时候二小姐出了阁,便不用日日不自在了。”
青篱不依道:“那姨娘呢?日日在这府里头,守着这么一个院子,冷冷清清的,我若不在,姨娘一个人在这里,这日子怎么熬?”
李姨娘眉头微微夹起,脸上浮上一丝凄色来:“这是姨娘的命。”
那言语之中有着淡淡的忧愁,和认命的无奈。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青篱仍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稍做思量,便把这件事暂时丢开。问道:“方才我瞧见张姨娘从赵姨娘那里出来,怎么我从不知这二人何时走得这样近?”
李姨娘笑着道:“也只是最近这些日子才走动过几回,许是因赵姨娘怀了公子哥,有心亲近罢。”
青篱对这样的答案不甚满意,直觉那张姨娘不是那样的人。况且若要讨好亲近,自然是该讨好老太太,太太才是。虽然那赵姨娘顶着个生儿子的名儿,但那样浅薄无知的人,张姨娘那样清冷的人会受得了么?
出了李姨娘的院子,杏儿和柳儿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悄声回着方才从合儿嘴里打探来的消息。
张姨娘近一个月里面,统共去过对面的院子四五回,每次都呆不长时间,约末一两柱香的功夫便走;老爷这段时间在“幽兰院”歇了不少日子;大小姐前一段时间大闹厨房,还与赵姨娘院中的人起了冲突,老太太很不喜;太太跟前的王嬷嬷四处跟人说小姐的闲话;听大小姐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太太应了大小姐病好了就去岳府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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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二小姐不简单
王夫人自上房出来,脸色比去之前更加阴沉了几分。紫竹紫梅敛声静气,跟在后面,心中暗暗将王婆子骂个狗头喷血。
刚出了慈宁院,赵姨娘主仆三人迎面走来,赵姨娘一手扶腰,把刚刚显形不久的肚子挺得愈发高挺,头抬得高高的,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见了王夫人,微微一愣,将脸上的得意微微敛去二分,一边给太太行礼,一边吊着嗓子着道:“太太安康,前日听说太太病好了,贱妾便想着去瞧瞧太太,可是老太太不准,说是怕过了病气,伤了小公子。贱妾只好尊了老太太的命,还望太太不要怪罪才是……”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反而放了缓不少并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来,只是这笑容让一旁的春草夏草看得心里直发毛。
王夫人将赵姨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几个来回,似是对着一个极可心的物件儿,在检查有没有磕着碰着一般,看着看着,不自觉的便敛了笑容,直直盯着她的肚子出神儿。
赵姨娘半僵着身子,太太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就这么僵着半晌,实在撑不住了,不由抬起头来,想看看太太是什么表情。这一抬头,只见太太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肚子看,那眼光像是吃人野兽一般,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腿一软,向后倒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赵姨娘惊慌失措,扯着嗓子喊叫起来。
骇得春草和夏草齐齐回了神,连忙扑了过去,总算这二人扑得及时,赵姨娘的身子滑到一半儿,便被二人一左一右合力扶住。赵姨娘紧紧的抱着肚子,吓得脸色煞白,半依在两个丫头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王夫人淡淡的看了这主仆三人一眼,冷哼一声:“即是怀了小公子,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小公子,莫说我与老爷饶不了你,老太太也定然饶不了你。从今儿起,你便在院子里好好养胎罢。没我的话,不谁你出来。”说完便带着紫竹紫梅离开。
这是变相禁了她的足?!刚从惊吓中回过神的赵姨娘,闻听此言,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顿足好一会子。从两个丫头怀里挣脱出来,冲着远去的背影就要开骂,春草夏草连忙紧紧拉住,这可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她们姨娘再有脸,现在也不过是看着肚子的面儿,到孩子落了地,指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王夫人进了回了“静心院”,将紫竹紫梅赶了出去,一人坐在那里神色不明的思量着什么。
半晌,才起了身子,进了里屋,将门掩好。转到床幔后面,打开一只红木箱子,里面放着几个带了锁的长方形小箱子,取了最下面的那只出来,取下脖子里的一串钥匙,打了开来。
里面放着几个香囊,并几个红布塞子小瓷药瓶。指尖一一划过,半晌挑出一个白瓷药瓶,拿在手里惦量了许久,又放了回去。将箱子重新锁上合好,这才走了出去。
将近午时,王嬷嬷从外面匆匆回来,一眼瞧见太太手中的钥匙,身子猛的一震,回头看了一下门口,压低声音道:“太太可是要对二小姐用那样的法子?”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钥匙重新挂在脖子上戴好,整整衣衫,这才道:“今儿在老太太院门外碰见‘幽香院’的小贱人……一时有些气恼罢了。这事儿还是先放一放,等筝儿的事儿了了再说……”
王嬷嬷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太太圣明。”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奴婢又打听出几宗事来……”
王夫人嗯了一声,端起桌的茶杯来。王嬷嬷立在太太一旁,将一上午打听出来的消息一一与太太说了:
“听说二小姐第一天入学,便做了槐花包子送给岳先生吃,当时老太太还派了莺儿两个去送吃食,叫她扔到一边去了,就连大小姐做的点心,也被她挤到了一旁……”
“……刚入学堂几日,便藉着学认字的由头,日日缠着岳先生不放。三小姐说,问的都是《三字经》里头的字,那些个字她都认得……难道二小姐就不认得?”
“……四月初,她那一遭病……那一回岳先生还拉了几个人瞧她,听说,她在那些人面前还说自己是个不得宠的,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故意给大小姐难堪,岳先生小王爷几个也听个正着呢。岳先生临走时,还给她把了脉,立在院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太太叫奴婢办的那一场事,中间李姨娘去叫了岳先生来,那岳先生一进门便给二小姐把脉,奴婢瞧得真真的呢……后来还帮二小姐说情呢,太太也瞧见了罢。”
“……二小姐在寺里的时候,还巴巴送了做的功课与岳先生……听说有一回学里头上什么诗课,岳先生还特意写了信叫人送到寺里,叫二小姐做了再立马拿回来……”
…………
“太太,奴婢这么一打听,一桩比一桩心惊,都说这二小姐是个胆小性子软害羞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