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沈柊一起度过这样完整的一天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在晚上准备去睡觉之前突然想到这点, 白木汐回一回神,向旁边同样正准备进卧室的沈柊道晚安——这同样对她来说已经是有点生疏的体验。好在她的走神没有被沈柊察觉到,对方似乎比她出神出的更厉害, 迟了一会儿才轻声回她晚安,看起来却没有要先行进房关门的打算, 只怔怔站在门口看她。这让白木汐又有些担心沈柊的病情, 问起来时沈柊如梦初醒地眨眼, 回应说已经无大碍了, 然后才进了房间。
想着下午给沈柊量体温的时候已经回到正常温度范围, 白木汐稍稍放心,走进客卧, 轻轻关上门。
屋子并不熟悉, 但也没有陌生到哪儿去。毕竟她自己原本住的房子也是沈柊的, 装修风格大同小异, 连家具的位置都无甚差别,一看就知道主人在装修时只简略地用了一份心思, 大约是觉得只要住的方便怎样都好吧,确实很像沈柊的做法。
白木汐关了灯躺到床上,早上起得早,这时候本应该很困了才对, 却不知怎的没有睡意, 脑中转过几圈, 又把刚才的念头捡起来。
沈柊还在上高中时, 她们的假期大都是像这样一起度过的。等到沈柊上了大学之后, 虽仍是同城却离家远些, 加之沈柊后来开始慢慢接到一些戏, 能和白木汐在一起的假日就不如高中时多。白木汐本以为她们俩久没这样单独相处过, 前阵子又刚刚闹过那样的不愉快,今天大约是逃不过尴尬难受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诚然,身体接触时确实是会束手束脚。但抛去这个来说,与沈柊共度的时间远比白木汐想象中更自然舒适。就算是放在以前,她们像这样从大早上开始一起待十好几个小时的经历也几乎没有,毕竟那时她们两个人假日都不怎么起得来床,往往起来见到面的时候已经快要吃午饭。而今天,白木汐在天色还没亮全时睁开眼就见到沈柊,再到现在入睡的时间点,这样长的时间,白木汐却意识到她并不觉得难熬。
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白木汐想,怎么就过了一天。
其实当然是知道做了什么事的。一起看电视,沈柊很明显还对曲阳漾持着些别扭心思,节目组又刻意把白木汐和曲阳漾的互动剪得煞有其事的亲密,就算沈柊嘴上没说,白木汐却能感受到她在每次看到曲阳漾与她的镜头时默默绷紧的身子,在镜头切换后才放松下来,无意识地往她臂弯里靠一靠。
还弹了吉他。本来是白木汐自己要练新歌,后来也听沈柊弹。沈柊在得了《紧张》的版权许可后似乎专心练过好多次,指尖磨出了薄薄的茧,邀功似的将手伸到白木汐面前展示给她看,白木汐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忍住想给她揉一揉指尖的冲动。
也一起溜了哈鲁,本来白木汐不想让沈柊也一起去,怕她病还没好全又吹风,但到底没顶住沈柊静坐似的无声抗议,把她裹得严实后一起出了门。沈柊在散步时又提出晚上下厨的建议来,俨然一副之前因病没能实现今天一定没问题的样子,白木汐拗不过她,溜完哈鲁后又跟着沈柊去超市,眼睁睁看着她买了整只生鸡回家,摩拳擦掌地想要炖汤,最后险险被白木汐以家里根本没有熬汤用的锅为理由制止住。
白木汐于是凑合着做了两碗面作为二人的晚餐,看着有点郁郁的沈柊,默默想着之后什么时候找她爸妈咨询一下煲汤的手艺好了,总之先把整鸡塞进了冰箱底层。
当然是记得这些事的,人的记性哪有那么差,今天都还没过去,一言一行都历历在目。白木汐只是有点不明白,就这些事情,想起来都显得琐碎,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天呢。
照这个样子来看,一个月的时间应该也很快。白木汐想。
沈柊病的时间很巧,把上一刻还处在凝滞尴尬氛围里的两个人一下子拖到旧日时光里,这段时间像是带着磨砂的质地,温吞又磨人,而白木汐的心本来就不像花岗岩那么硬,甚至不需要打磨就自行软下来。
沈柊看起来很努力,她总是若有所思的,一副想要做些什么却又苦于不知道从何下手的样子,白木汐都看在眼里,但除了装作没有注意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说到底,白木汐本来就不觉得这种事情是要多努力去做到的,她觉得自己不是抱着什么希望答应沈柊的建议的,那么白木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要从这一个月里得到什么呢,又想要为此付出些什么呢。
她那首名为《春天》的歌其实歌词还没有敲定下来,而白木汐现在有了些灵感,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白木汐翻身坐起,拉开窗帘的时候被刺眼的天光晃了眼睛,眯了一会儿才在有违和感的窗外景色下意识到她现在正身处沈柊家里。
她闭一闭眼,猛然映进眼里的光在眼底留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闭上眼也影影绰绰的显在眼前,白木汐带着光的视觉暂留走出房间,和正站在客厅冰箱前的沈柊四目相对。
“昨晚睡得好吗?”
是沈柊先开口,清凌凌的声音,莫名让白木汐一激灵,不为人知地抖了一下。她默默点头,沈柊放下心似的轻嗯一声,从冰箱里拿出袋吐司:“今天等一下一起去你之前住的酒店把你的东西拿回来吧?早饭想吃什么?和昨天一样可以吗?”
非常自然的语气,像是已经共处过无数个日夜——虽然她们曾经确实相处过很长的时间。白木汐眨眼,眼前的光晕重重还没有完全消去,深浅不一的映在眼底,现在又慢慢混进去沈柊的轮廓,或许是她看得太久,造成一种视觉暂留的假象。
白木汐笑一笑,声音隐隐带着晨起的潮气,却应的干净:“好啊。”
*
开去酒店时还是白木汐开的车,就算已经不烧了,但不知是不是白木汐的过关心,她总觉得沈柊看起来还是显得纤弱,让白木汐有种她是尊雪堆起来的人像似的错觉,走两步就要化开。
但雪人儿却没什么病刚好的自觉,总想要挨着她。要和白木汐一起出门是没得商量,要去收拾白木汐那估计一个旅行箱都只能装半箱的东西也要跟着一起,白木汐只好认命地带着沈柊来到她那空了两天白花了钱的临时住处,把人找个舒服地方安置着坐下,自己老老实实地在监工一样不错眼的沈柊面前收拾起东西来。
她东西不多,本来刚住进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全靠现买和林北接济,后来好容易找个机会回趟家想搬东西走还被沈柊截胡,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什么都没能从家里拿出来,倒是方便了现在收拾。白木汐囫囵地往包里装,整个收拾的过程估计也就十几分钟,她一边想着这趟出门简直约等于只是带着沈柊出来兜了个风,一边打算喊着沈柊一块儿离开,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沈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没拉上的包里看,一副在意着什么的样子。
见白木汐向她看来,沈柊目光闪烁一阵,忽的指着她包里问道:“除了你后来回去拿走的东西、其他都是林北给你的吗?”
最先住到酒店的那天确实有靠他接济,毕竟她那时候身上除了手机之外没什么有用东西,又不想因为这种私事给助理添麻烦,到底还是欠了林北的人情。白木汐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但她和林北毕竟认识了快二十年,她和沈柊的事林北也都知道的清楚,白木汐后来想想,觉得自己那天默许林北一路跟她到酒店,与其是想着之后得找他帮忙,不如说也许只是想有个人说说话,好过自己一个人被胸口郁卒的心情闷得酸涩。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就是了。
如今沈柊提起这事,白木汐就不免又回想起那天的事,只简单点了点头,没有出声。而沈柊沉默片刻,轻声说:“……关系真好啊。”
“……”
说实话,现在听到这句话会觉得有点微妙。而沈柊的语气听着淡然,白木汐却觉得她面上带着些复杂,不像是句简单感慨。她有些不明就里,斟酌着把话说的坦诚:“……也还好吧,毕竟认识很久了。”
沈柊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问:“所以是因为认识的时间久,你们才会关系好吗?”
白木汐眨眨眼,拿不准沈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茫然地应:“……要这么说、好像也有点……”
“……”沈柊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那如果我也像林北那样那么早认识你,我们……是不是就会和现在不一样?”
*
“——沈柊这么问我来着。”
排了两天队好容易拿到号码牌的林北听的一愣一愣,看着面前一脸气定神闲地搅拌着咖啡的白木汐,忍不住开口催她:“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的不知道啊,这种没法验证的事。”
“她也没多追问,我们回家之后我就接到你的电话,然后我就出门来了。”白木汐把咖啡杯举到唇边浅啜一口,林北约她出来时说这间咖啡馆是何颜名下的,聊天安全咖啡味道也不错,她喝的挺开心,又轻轻放下,“但肯定是会不一样的吧,毕竟如果我真的从三岁开始就认识沈柊的话……”
她皱着眉想了想:“那至少那时候肯定是会听话地喊她一声姐姐的。”
见林北一脸“你三岁的时候喊过我哥吗”的茫然,白木汐抢白道:“那时候肯定是喊过,只是后来改了。年纪那幺小的时候,还不是我爸妈说什么我就喊什么。”
“我要是真把沈柊当做是姐姐……”白木汐顿了顿,小小叹了口气,“那也没现在这些事儿了。”
林北觉得她说的话挺有道理,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他刚才从白木汐口中得知了她们之间的事情,白木汐说的坦诚,连早些时候刚和沈柊去酒店拿东西的事都和他说了,林北也是没料到还能在听故事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此时在脑中理过一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木汐,”他轻声说,“之前那次擅自把沈柊姐喊回去的事……是我不对,没跟你说就那样做。”
“……”
话题的转换有点突兀,白木汐却没什么意外神色,点一点头:“当然是你不对。”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要有个限度,林北。”和事发当天的平静不同,白木汐如今的语气很不客气,眸光微微动了动,“……就像现在,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样子。”
而从他的表情来看,百分之百又是跟沈柊有关的话。
白木汐轻叹一口气,闭了闭眼。
不管怎么说,林北以前是真的在认真喜欢沈柊的。
不是什么细心的性子,却能看出来白木汐对沈柊存着同样的心思,这其中固然有白木汐自己太笨拙难以隐藏的成分在,但林北后续的反应却表现出他大约是有仔细想过这件事的,他不提性别也不提年龄,只是很认真地问她:‘你也喜欢沈柊姐,是不是?’
他认真,白木汐也认真,如临大敌地说是。而林北郑重地点头:‘那我们就是情敌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公平竞争,可不能偷跑——’
‘这种事有什么公平竞争的说法啊!要是有能偷跑的机会难道你会让吗!’
‘你都已经近水楼台了诶白木汐!太狡猾了!’
和自己的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对方又明显比自己离那个人更近一些,不管过去多久都始终如此。白木汐有时候会觉得,很难想象这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
林北沉默了半晌,随即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希望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人也说不定。”
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着,他看向白木汐,半开玩笑似地扁一扁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有可能又会惹你生气,但你能不能、至少先听我说完?”
听起来还挺严重,还知道提前打个预防针,白木汐挑起眉:“……你说吧,我听听看。”
林北低了低头,低声道:“……关于沈柊姐对你的感情定义的事……你就那么介意吗?”
“沈柊姐摆明了就是非常在意你,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抛出这样的疑问,林北破釜沉舟地深吸一口气,“……说是只一个月的实验,但你我都清楚,只要你愿意的话,两个月、半年、又或是一直这样下去,这个期限说到底是掌握在你手里的,这样的话……”
“……那这个答案……真的就还有那么重要吗?”
林北记得自己之前和白木汐吃烤肉的时候说过,如果沈柊主动说要和他在一起的话,那他一定是会答应的。那时白木汐说他是做梦,林北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沈柊那样月亮一样的人,向来都是只有旁人对她求而不得的份,她怎么会主动说想要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可谁知道真的就有这种事,沈柊真的就是会说这样的话。而被月亮偏爱的白木汐却在意起感情的实质,内里掺进一丁点儿杂质就不肯要似的。明明她如今不愿收下的东西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人无论如何都求不来的。
包括他。
很难搞清心头是怎样的情绪,照这个思路来看,林北分明是应该乐见白木汐推拒沈柊的,但他又偏偏真的会替白木汐着急,想要她早早的放下偏执好好和沈柊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他们毕竟认识了二十年,连沈柊都要喝他几口醋的关系,林北想,如果白木汐真的就这样错过沈柊的话,那他一定不会觉得开心的。
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微妙又复杂的心情。并不是全然的纯粹高尚,林北知道他一定是有私心的。
“和她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对所有人都……”他低声喃喃着,“……真奢侈啊,白木汐。”
不喜欢过去那分崩离析的四年的人,也不止白木汐和沈柊而已。
前不久才被白木汐说过不要再插手她和沈柊之间的事,林北自觉刚才的话已经超过界限,但还是破釜沉舟似的把一席话说完。他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怒气,却好半天都没听到动静,正踌躇地转着眼睛抬头想看一看白木汐的表情时,就突然听到好友叹了口气,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林北困惑地向她看去,看到一个神色平静的白木汐,她低低垂着眼,目光空空落在虚处,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么重要,但我就是想要弄清楚。”
林北一梗,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白木汐唰地抬起眼,眼睛和喉咙里都像是含着某种坚硬的东西:“我顾不上别人是怎么想的。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是我和她关系的地基,如果不清不楚的话,那么其他的所有、不管看起来多么光鲜亮丽皆大欢喜,全都、全都——”
全都是云山雾霭一样的虚幻,摇摇欲坠的,不堪一击的,随时都能稀里哗啦地碎成一地五彩斑斓的狼藉。
认识这么多年,林北立刻意识到白木汐在这个问题上是无法被说服的,他于是把喉头的话全都吞回去,咬着牙应:“……那就弄清楚!你想怎么做?是不是已经有法子了?一个月也太短、来不来得及?”
他问的气势汹汹,却看到刚才还全不肯让步的白木汐抿紧了唇,随即忽的平静下去,像无风的深海。
“没有法子。”林北听到白木汐如是说,声音冷静而坦诚,“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林北愕然地看她,而白木汐面色淡淡的,甚至对他勾一勾唇角:“原来我在你眼里,像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和沈柊修成正果的样子吗?”
“我没有。”她低低地笑了笑,随即垂下眼帘,睫羽安静地颤一颤,“我不怕对你说实话,林北,我并没有抱着什么这次能和沈柊在一起的期望。在我眼里,那么长时间都没成的事,多这一个月也不会有用。这种事情本来就勉强不来,就像我会早早喜欢上沈柊一样,我一直觉得感情的名目和时间根本挨不上关系。”
“说到底,我刚才虽然说是想要弄清楚,其实我自己大概早就已经有结论了。沈柊会喜欢上我、这种事……”
白木汐没说下去,她轻轻吸了口气,将暗涌的波澜压下去,再开口时又是平稳的声线:“你或许想问我那我又是为什么要答应沈柊过这一个月,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呢。
“我之前想过很多个名目。觉得我可能也只是想着,既然都是碎、都是要死心,那死的更清楚明白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或许又更简单一点。”
白木汐想要从这一个月里得到什么呢。
“之前有人跟我说,在这世上,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人是很少的。”
她轻缓地眨眼,眼神带着种悠远的清苦:“——我想要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想要这样的一段时间,所以我答应了。”
“至于沈柊……她想做什么、想尝试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都会配合她,也没关系,她总不会提什么出格的要求。”
“她在这些实验里能得到什么,这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或者其他人都插不了手。我最多只算个参与进来的——旁观者或者助手之类的角色吧。”
“你也知道的。”
长长一段话说完,白木汐向林北看去:“沈柊她……也不是那种别人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就可以改变她想法的人。”
“所以可能让你失望了,我没有想要去多做些什么的想法。不要随便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怎么想都无所谓,在这段时间里,”白木汐的声音平静,眼底却含着警示,“不要想着再做些多余的事就好。”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像是僵持住。好半晌之后,林北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弃地摆摆手。
“……我知道了,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我都还没说你呢。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聊过多少次关于沈柊的事了,你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
“好吧好吧,那我自己独个儿祈祷你们两个修成正果总可以了吧?明天我就去庙里拜拜。”
“……那可以,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这么多字(缓缓躺下
感觉跟沈柊比起来,木汐现在就突出一个消极怠工,像是数着日子等离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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