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爷这个说法我百分之百赞同,除了去那里,我们还能去哪里?那个鸟头已经是我们能达到的最高点了。那些将鸟头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狗骨头树低眉顺目,把巨大而苍劲的鸟头紧紧搂在怀中,在碧蓝如洗的苍穹中留下一抹鲜明亮丽的剪影。
我对这个地方的好奇如潮水涌起。硒都虽然地大人稀,但真正完全不通人迹的地方并不多见。哪怕地方再偏僻再凶险,总有一些勤劳的土家人出于生活的需要而印下自己的足迹,真正做到绝无人烟几乎不可能。当然,硒都地下为数众多的天坑和溶洞除外。而这个地方明明暴露在蓝天白云之下,怎么看起来从来就没有人来过呢?至少,这里完全没有近代人留下的印迹,单从水潭下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就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
寄爷摇着八幅罗裙,两手分握司刀和八宝铜铃,当先顺着潭上的回廊向前走去。覃瓶儿和满鸟鸟依次跟在后面,我背上的花儿也蹦了下来,身先士卒蹿向水潭中央的鸟头。
而我,因为上面的问题,脚步显得很迟疑。我此时倒不急于去看那鸟头和鸟嘴中的骏马了。我历来有个习惯,当快要达到目的时,心情总是很放松,一般会尽量花更多的时间去享受那种手到擒来之前的快感。此时我的心态正是如此,仿佛那鸟头是我小时候千寻万觅的蘑菇,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你们先去,我去看看退路。”我远远地朝寄爷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接着从水潭边密密麻麻的狗骨头树丛钻了出去,放眼一望,我的个老伯伯,怪不得这个背时地方了无人迹了,原来脚底下是光滑如镜、寸草不生、陡峭险恶的岩壁,沿着岩壁边缘走了几个来回,我骇然得知此地居然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形状和一支竖立的毛笔相当类似,顶上的狗骨头树以及一些杂树杂草就像蘸满墨水的笔毛,其险恶程度与天脚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试想,这么一个奇峻险拔的山峰,又高耸如云,普通人怎么会爬得上来呢?
山峰东面就是我们爬上来的那道峡谷,身处其中,人就显得特别渺小,所以看不清这座山峰的全貌非常正常,况且当初我们哪还有闲暇心思去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呢?此时一览众山小,才得知那条峡谷是由这座笔形山峰与另一座更大的山峰两山对峙而成。这个情形有点类似两根伸得很直并且挨得很近的手指。
等我惊奇着踅摸到笔形山峰西面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更让我目瞪口呆——下面正是朱雀山、白虎山、青龙山、玄武山围成的那个盆地,土司皇城的遗迹在绿树掩映中历历在目,玄武山上那些全部朝东的坟墓从高处看起来居然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种什么图案,有点像一张城市的平面图,完全把玄武山那片巨大的斜坡点缀得有棱有角,而处于斜坡中央那道闪耀着亮光的东西居然是“妃子泉”!
因为此地很高,所以下面的景致看得不是十分清楚,房屋、楼群等看起来显得十分隐约。相反,那些坟墓因为灰白色石碑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反而清晰明了。
看了一会,我无意瞥见那两棵夫妻杉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仿佛两个默然而立的人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心里一动,难道我们居然来到了朱雀山上?这座笔形山峰就叫“朱雀山”吗?有了这层考虑,我隐约想到也许那个巨大的鸟头就是传说中的朱雀。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了呢?
我来不及多想,转身穿过狗骨头树林,想撵上寄爷他们。不知何故,此时我心里竟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因为一只绣花鞋,我们无意中跌进深埋地下的土司皇城,还是因为那只绣花鞋,我们历经九死一生,最后居然来到了朱雀山顶,这事儿,怎么想都不是一种巧合,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虽然寄爷说那十二朵梅花所代表的凶险地方由于历史的车轮,很多已经不复存在,但我清晰记得绣花鞋上最后一朵梅花格外巨大,那么,我们现在是过了这朵“梅花”还是没过呢?想到此地的各种反常景象,我隐约觉得不妙。
这个预感是正确的。当我返回潭边,居然没发现寄爷他们的一丝踪影,周围出奇的安静,潭底的各种水生动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没风,没落叶,没露珠……总之,整个环境就是静,出奇的静。可是,我的视线很开阔,地方又不大,回廊还是那个回廊,鸟头还是那个鸟头,石马还是那匹石马,而寄爷他们三人一狗确实不见了。
我大急,扯开喉咙大声呼喊,“寄爷……鸟鸟……瓶儿……”
无人应声,而我的声音听上去也显得尤为闷浊。
我又喊了几声,仍无一丝动静。我慌了,暗想寄爷他们听不见也就罢了,但花儿的听觉何其灵敏,跟我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听见我如此焦急的呼喊,它不汪汪两声就极不正常了。
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解释:寄爷他们遭遇了不测!
人一旦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总认为事情就是自己猜测的那样不差分毫。我此时的心态正是如此,想到寄爷他们遇到了麻烦,我心里更加惶恐不安,孤单寂寞倒还在其次,关键我回去怎么向他们的亲人交待呢?
我喊不应他们,脚下不再迟疑,背着被包顺着寄爷他们去的方向走上回廊,也不顾不得去仔细看栏干上各种栩栩如生的雕塑了,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找到寄爷他们,尽快与他们会合。
我边走边后悔,我他妈的先前被鬼怂起了是不?干嘛要脱离革命队伍呢?干嘛要产生那么浓重的好奇心呢?这下好了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狗日的!
那回廊既然是土家虎形图腾的图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顺着那条直路走。这种情形我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当时在安乐洞中第一次进入这个图案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我也是顺着直路走,结果居然在里面迷路了,最后差点丢了小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又要走这样的路,我就小心得多了,边走边焦急地呼喊。
等我心跳如雷、仿佛脚下埋有地雷那样快走到鸟头下面的时候,我骇然发现寄爷、满鸟鸟、花儿呈扇形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气若游丝。他们脚前是一樽造形古朴却看不清本来材质的半人高巨鼎,巨鼎的四只脚深埋在地下。由于距离较远,我看不清巨鼎中装着什么,只隐约瞥见里面闪耀着几缕雪白的银光。而覃瓶儿居然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又急又怕,满身冷汗汵汵而下。脑子嗡嗡乱响中,我不免万好惊讶,——难道寄爷他们居然又着了某种蛊的道儿了?不过不应该啊,满鸟鸟这毛手毛脚的伙计也还罢了,寄爷那么老辣,又是新生代的土家梯玛,怎么也会如此不小心上这个洋当吃这个暗亏呢?
当然,我最焦心的是覃瓶儿去哪里了呢?按道理说,如果她安然无恙,应该不会撇下寄爷和满鸟鸟以及花儿独自一人离开,此时踪影不见,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我不敢多想,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射到二人一狗身边,打算先把这两个伙计弄醒再说。尽管我此时的心态正如那个故事所说,“母亲和媳妇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那样为难,但我脑子还算清醒,甭管是芝麻还是西瓜,先捞一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