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子步入了老年。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渐渐拉长......
额角溢出一滴心酸的汗水。
他用衣袖拭去。
宝剑在手,挖着泥土。
有一种岁月沧桑,叹人世悲凉之意境。
******
那天傍晚。
印无痕办完公事回到府中,来到那片装载着昔日记忆的栀子花园。
他站在凉亭里,静静地凝望花海。
突然。
视线扫过,满园洁白的花树间平白无故空出一个大窟窿。
他慢慢走近,然后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一阵寒风猛烈的刮过。
卷起几片凋零的花瓣。
印无痕面无表情的凝视那个大坑良久良久。
夜幕降临。
府邸点上了灯笼。
天空繁星点点,有云丝悄悄的飘移。
他的表情始终平淡无波。
他一直在看大坑。
直到管家送来一小块布,布上印有龙纹印。
他才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挑衅(10)
******
那天慕振风扛着栀子花树准备离开时——
夏墨兮突然出手,自他的衣角撕下一小块布。
“龙纹玉拿来。”他伸手对施月舞说道。
“不给的。”施月舞护住胸口,一副小气的模样。
夏墨兮瞥了眼她的胸口:“朕只是借用一下。”
“借用要钱的。”
“回去再送你一颗宝石。”
“要蓝色的。”
“你还有什么要求?”夏墨兮挑眉。
“喏,给你。”施月舞不情不愿的从怀里取出龙纹玉。
夏墨兮接过龙纹玉,拔出慕振风的宝剑,食指轻轻划过剑刃,顿时殷红的血液溢出。
慕振风惊叫:“圣上!”
施月舞也惊叫:“勇士!”
夏墨兮摆手,制止慕振风欲扔树察看他伤势的动作,将血液滴上龙纹玉的表面,均匀涂抹。
施月舞明白过来,“你是要盖章啊?告诉印无痕你偷了他一棵树?”
夏墨兮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谁要这棵树的?
施月舞道:“你可以用慕振风的血啊,自己伤自己多划不来。”
“他不敢。”夏墨兮轻轻地在那块撕下的小布上印上龙纹玉的纹路。
“为什么?”
“没人敢在皇帝的东西上溅血,除非不要命。”他将小布扎在栀子花的枝头。
******
御书房。
“圣上,六部出事儿了,左将军请您移驾承天殿偏殿。”小顺子匆匆跑进来。
“什么事?”夏墨兮放下公文,蹙眉抬头。
“负责承天殿的太监来报,礼部尚书印大人被群臣孤立,群臣认为是印大人举办了‘皇后猜猜猜’活动,今天印大人又突然取消四品以上官吏参与评选才艺大赛候选佳丽获胜的资格,都以为印大人想一人私吞所有银子,这会儿六部都闹开了。”
六部纷争(1)
“印无痕不会理会他们。”夏墨兮淡道,他了解印无痕的为人,像是沉睡千年的枯井,不会被外界扰乱心境,更不会与旁人起冲突。
“圣上,印大人虽然心如止水,但是左将军现在在六部,有左将军在的地方恐怕没事儿也能弄出点事儿来。”
夏墨兮颦眉,目光瞥向一扇关闭的窗户。
突然。
他迅速走到窗口,手掌轻轻一推,望向远处两名正在小心翼翼栽种栀子花的太监。
风,迎面吹来。
风中卷着清雅的芬香。
有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压在心底。
他忽然对着空气说道:“偷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吗?”
雕花的木窗下。
施月舞席地而坐。
“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在听,你不是早就发现我在这里了吗?”
她静静地凝视远处的栀子花,眼神懒洋洋地。
夏墨兮低头,一把揪住施月舞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跟朕走。”
******
承天殿的偏殿。
吏部尚书王炳超和工部尚书卓不凡二人抱胸,怒目立在印无痕的书案前,同样的举止同样的神态,宛如两棵屹立不倒的大树。
王炳超五十开外,稳坐吏部尚书的位置已有十年,卓不凡是他的学生,年纪看起来与印无痕相仿,都是上次朝廷变革时被提拔的年轻后辈。
此时。
王炳超怒道:“印无痕,不要以为圣上提拔你为尚书,就可以为所欲为。”
卓不凡接上一句,“印无痕,不要以为圣上选妃由你负责,就可以无法无天。”
站在两人身后的群臣纷纷点头附和,官位在印无痕之下的他们不敢出言不逊,就只有同为尚书的王炳超和卓不凡有胆量与印无痕较量。
只是——
六部纷争(2)
印无痕至始至终未抬眼瞧他们,他一直在书写文书,仿佛与世隔绝。
“印无痕!”王炳超震怒,大掌用力拍向书案,大声道:“休想隐瞒我们,这次‘皇后猜猜猜’活动就是你幕后策划的,等我们全体上钩以后你再取消我们的评选资格,这样你就可以一人操控全局,从中谋取暴利。”
“印无痕!”卓不凡接口,拳头敲响书案,“你妖言惑众,欺瞒圣上,使圣上听信你的谗言,将我们一网打尽,又陷害左将军于不义。”
无论圣上选谁当皇后,他们都输的一塌糊涂,猜不中,家当尽失;猜中了,必须缴税。这还不叫“一网打尽”吗?
王炳超和卓不凡两人敲打桌面的力道极大,导致书案上的砚台轻轻弹跳一下,洒出几滴墨汁,溅到了印无痕正在书写的宣纸上。
众人皆是一惊。
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这印无痕从未见他动怒过,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数年如一日,万一惹火了他,不知会产生何种不得了的后果。
众人屏住呼吸,凝神注视印无痕的神态举止,只见他慢慢地放下毛笔,将那张溅到墨汁的宣纸随意一掀,搁在一旁。
恍惚间。
似有一股撼人的气魄自印无痕身上出现。
但是,他依然平淡,依然没有丝毫表情,他静静地抬眼,看向王炳超,淡道:“选妃是圣上的家事,让众位大臣旁观已是有违常理。”
王炳超一怔。
印无痕讲的没错。
可是,这“才艺大赛”就圣上亲自决定,由四品以上大臣参与评选。
六部纷争(3)
而现在,印无痕突然取消大臣评选,虽然才艺比赛还是如期进行,但他们就没办法联手将鲍珍珠捧上皇后的位置,他们可都在“皇后猜猜猜”活动中猜了鲍珍珠为皇后,要是猜错了等于倾家荡产啊!
左思右想之后,发现“皇后猜猜猜”活动与印无痕脱不了干系,否则一向只管礼部的印无痕怎么突然来兴致建议圣上增加赋税,后又取消大臣评选?税收可是吏部的管辖范畴,那根本就是印无痕一网打尽他们的阴谋。
思前想后,印无痕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
卓不凡大声道:“印无痕,你的野心可大啊!你一直低调行事,其实就是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坐上丞相的位置!”
、炫、众人(炫)恍(书)然(网)大悟,丞相统领六部为百官之首,当官的若无此野心岂不是枉为官?
、书、王炳超横眉道:“你等着,我们要联名上奏圣上弹劾你!”
、网、“没必要这么狠吧?”
这一句出自施月舞之口。
然而,群臣个个怒火中烧,气昏了头,压根分不清是谁开的口。
王炳超接口就是一句,“谁敢包庇印无痕,就是他的同党。”
施月舞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笑眯眯地喊道:“印大人,要不要我帮你解围?你开个价,我听着合理就救你出来。”
印无痕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声音处。
群臣一惊,男人堆里怎会突然出现女子的声音?他们跟随印无痕的目光转身看过去,这一看,只觉得眼前仿佛被人狠狠地一拳击中,脑袋顿时“嗡”一下,先前的怒气瞬间转为惊恐。
“圣......圣上金安!”
群臣一个接着一个跪地。
六部纷争(4)
群臣一个接着一个跪地。
圣上什么时候来到的?
为何没有太监通报呢?
夏墨兮身姿卓越,气质高贵,一身黑袍如暗夜魔君,深邃的眼眸,无人能到达尽头,读懂他的心,似乎早已习惯大臣之间的尔虞我诈,他平静地一扫众人,“左少弈呢?”
“圣......上......”
是左少弈虚弱的声音。
夏墨兮寻声望去,层层叠叠的公文堆积成一座小山,那“山顶”上冒出一只白净整洁的大掌,正向他们招手。
“左少弈你玩的很高兴啊?”夏墨兮微怒。
“圣上,您误会微臣了,微臣被这些公文压的快喘不过气了。”左少弈的声音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传来。
“还不出来!”夏墨兮冷声命令。
“圣上,微臣不是不想出来,微臣这会不能出来。”左少弈有气无力的回答。
“为什么啊?”施月舞好奇的问。
“是施月舞姑娘吗?少弈我想你想的茶饭不思,夜夜思念无法入眠,你能来看在下,在下的心跳的好生厉害,你若不信,可以趴到我的胸脯听听在下的心意。”左少弈语带调戏,他对女人的记性一向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听声音便知是谁。
“左少弈!还不快给朕滚出来!”夏墨兮握拳震怒。
众人均身子一颤。
左少弈:“......”
现场气氛沉闷。
施月舞笑脸盈盈盯住那一堆高耸公文。
过了一会儿。
左少弈的声音再次响起,“圣上,微臣现在要是出去,这些微臣好不容易整理的公文就全散啦,您看在微臣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的份上,请您叫些人手来帮微臣把这些公文移开,微臣好出来接驾。”
六部纷争(5)
他困在里面将近半个时辰,好几次呼救,但是其他人都沉浸在与印无痕的抗战中,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夏墨兮尚未说话。
突然。
左少弈只觉扶住公文的手臂越来越沉重,那叠公文摇摇晃晃,随时有坍塌的架势,头顶唯一的一点光线忽然暗了,他抬起头,看见一张笑眯眯的俏脸蛋正望着困在公文堆里的他,那笑容极其的奸诈,令他不禁浑身一颤。
施月舞正悠闲自得的趴在那叠公文上,笑望左少弈。
“第一。”她伸出一根手指,“你们身为朝廷重臣,百姓的父母官,不去为国家,为百姓排忧解难,反倒在此窝里斗,说难听一点你们是在自相残杀。”
“冤枉啊圣上,微臣发誓这次没有和众位大臣同流合污啊!”左少弈喊出声,虽然是他有意无意的怂恿,但他真的没有参与啊。
夏墨兮本想制止施月舞的举动,但听她说的那些话正是自己心中所想,因此便不动声色。
“第二。”施月舞笑眯眯,“身为同僚,相互猜忌,排除异己,你们可知该当何罪?要是被其他国家知道夏国朝廷内部纷争四起,他们举兵攻打,使夏国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你们有几颗脑袋用来赎罪?”
群臣听完,羞愧的将脑袋压的低低地,恨不得钻进地洞。
这时,有两名太监恭敬地搬来一张太师椅放到圣上的身后。
夏墨兮随意坐下。
马上又有一名太监恭敬地递给他刚沏好的顶级龙井。
茶香袅袅蒸腾,夏墨兮将茶杯端在手心却不喝,深邃的眼眸凝视施月舞。
她说出了他心中的话。
“第三。”施月舞又伸出一根手指,朗声道:“综上第一、第二条所述,现在罚你们半年的俸禄上缴国库,可有意义?”
六部纷争(6)
夏墨兮微微挑眉。
群臣无不惊讶的抬起头看向施月舞,这小女子是哪里冒出来的?胆敢在此胡乱撒野?但碍于圣上在场,他们只能怒瞪不敢言语。
左少弈惊叫:“圣上......”
“闭嘴!”施月舞随手拿起一本册子就往镇远将军头上砸去,高声道:“接下来要谈谈你的罪行。”
夏墨兮微微皱眉。
那本册子是户部记录税收的账簿,若换了别人将此册子乱丢恐难逃皮肉之苦,然而施月舞是个例外,夏墨兮对她总是心软,下不了狠心责罚。
施月舞阴恻恻地一笑,然后转头瞥向坐在椅子里悠闲的品茶皇帝,知他暂时是不会打断她与左少弈的谈话。
她欲回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却见印无痕正凝视着她。
她看向夏墨兮,接着又转向印无痕。
她心惊!
印无痕与众大臣跪在一起,却和其他人有着天壤之别。
上半身笔直,眼神无波无痕,他跪在地上却仿佛与坐在椅子里的夏墨兮没有一丝贵贱之分。
夏墨兮高贵超然。
印无痕虽长相平平,但他身上自有高雅的气质。
他淡淡地望着她。
而她读不懂他眼里的含义。
一种萧索。
一种忧伤。
夏墨兮困惑施月舞为何眼中有惊疑,不解地跟随她的目光看向印无痕。
印无痕仿佛知道夏墨兮此时会转而看他,于是收回目光,与之四目相视。
没有敬意。
没有畏意。
印无痕的眼底淡的可怕。
而夏墨兮的眼底深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