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恩接过还带有体温的盒子,再一次泣不成声。
“小姐,不要哭了!哎呀,我真没用,本来想哄你开心的,结果还把你弄得更难过了!”
莲恩强忍着情绪,给大牛涂上药膏,然后将桌上的菜重新热了一遍。
“来,大牛哥今天生日,每年雁都会给你煮鸡蛋面的。今年雁不在身边,你就将就一下吃我做的鸡蛋面糊糊。”莲恩将一碗不成样的面条端到大牛面前。
大牛噙着泪,端起碗三两下就吃了个精光。
莲恩又扯下两个鸡腿放到他碗里,挤出一个开心的表情,说:“大牛哥最爱吃鸡,我最爱吃板栗。正好,大牛哥把鸡吃掉,我把板栗吃掉!”
大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拿起鸡腿咬起来。他不敢告诉莲恩,他的两颗大牙掉了,牙龈还在渗血。
穷人是放不起假的。大年初一,院子里拉车的人就出去赚钱了,这几天,他们的生意是最好的。大牛也很想出去跑跑,可是自己这个模样出去哪里拉得到生意?只能天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忧心忡忡地看着莲恩洗衣服,纳鞋,缝棉袜,补衣服。
其实每天清粥白菜,他们手头上的的钱至少也还能支撑半个月的,但莲恩希望大牛吃好点。她已不是上沙岭那个整日不知愁滋味,变着法偷跑出去玩,或是戏弄下人然后躲在归雁身后偷笑的毛丫头,更不是衡城那个任性蛮横,无理也不饶人的周家大小姐。现在,她已经学会了自立,更在学着怎么样关心照顾别人。
初十的早上,大牛表面已经好得差不多,一定要出去拉活。莲恩知道拦不住,也就不再阻拦,但她依然在揽洗衣服的活。日子清苦,却依然没有动摇她找到李建文的决心。
正月十二,暖和了大半个月的省城突然变色,狂风暴雨,接着连下了两天大雪。
元宵节早上,呼呼的北风驱赶着一团团白云,太阳虽然明亮却挤不出一丝温暖,房屋顶上依旧白雪皑皑,街道上的雪大都渐渐消融。
莲恩从当铺走出来,内心一片迷茫。她刚刚当掉了翡翠玉镯。摸摸空荡荡的手腕,莲恩茫然地朝着荷花池走去。荷花池里的冰还没有消融,整个就像一块大大的镜子,又像是一只透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变幻莫测的风起云涌。
漫步在荷花池畔的小路上,莲恩感觉心里敞亮了许多。不经意的一眼,莲恩突然热泪盈眶,嘴唇打着颤却发不出声来,像被勾去了魂一样痴痴地盯着不远处凉亭中的那个穿靓蓝布长衫的熟悉的背影,并朝他走去。
凉亭中的背影感觉到有人走向他,便转过身来。看清背影的真面目,莲恩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蓦地止步,转身跑开。他只是一个与李建文有相似背影的陌生人。
莲恩跑了两条街才停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心情,便发现满大街都是人,一拨一拨地喊着口号举着条幅,朝一个方向走去。莲恩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想要赶快回去。
她四处张望着,不知该往哪里走,但人潮越来越多,将她夹在中间推来挤去的。好不容易被人群挤到了边上,刚站到一个商铺的台阶上,便看到人群里有一个后脑勺像极了李建文,她又一次心潮澎湃,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地喊:“文哥哥!文哥哥!”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但并没看到莲恩,莲恩却是真真地看清了那个人。她欣喜地高喊着:“文哥哥!文哥哥!我在这里!”跑到人潮中找李建文。
莲恩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没站稳,身后的人群突然疯狂地往前跑,莲恩被推倒在地。身上各处此起彼伏地传来钻心地疼痛让她无力挣扎,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恶人相救1
莲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动一下,全身各处都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地疼痛。
“妹子?你醒啦?”一个陌生的五十岁上下体态臃肿的妇人推门进来。
“您是?”
“你叫我丁婶就好了。”
“丁婶,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我家少爷大前天把你带回来的。”
“那你家少爷是哪位?”
“我家少爷姓李,可了不得了,刚刚升到营长了!”丁婶一脸自豪。
莲恩觉得丁婶口音跟自己很近,便欣喜地问:“姓李?你们是不是从衡城来的?”
“是啊!是啊!你认识我们家少爷?”
莲恩喜极而泣,“那你们家少爷现在在哪?”
“少爷昨天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三年多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一点时间吗?莲恩又哭又笑地想着,弄得丁婶一头雾水。
半晌,莲恩才想起大牛一定四处找她,于是对丁婶说:“丁婶,我可不可以麻烦您去一趟新河路15号,告诉一个叫大牛的年轻人,说我在这里。”
“行啊,我现在就叫我老伴去一趟。”说完,丁婶走出房间。
丁婶的老伴丁叔去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回来了,可是他没有见到大牛,说院子的大门是关着的,没一个人在。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莲恩终于能够下地走路,只是走路的时候,腰部依然疼地直不起来,但她不顾丁婶的阻拦,一定要去找大牛,丁婶无奈,517Ζ只好去给她找了一辆人力车。
莲恩坐在人力车上,经过一家戏院的时候恰巧见到祥叔坐在戏院门口等客,于是赶紧让车夫停下来。
“祥叔!”
“哎呀,可看到你了!”祥叔看到莲恩,开心地很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后拍着屁股小跑向莲恩。
“祥叔,大牛哥去哪里了?我请人去过新河路三次,他都说没见到人。”莲恩焦急地询问。
“嗨呀,我们在元宵节那晚就搬啦!房东的儿子在那天参加了暴动,听说还是个小头目,被抓了。房子都被局子给查收了。我们也没搬远,还在新河路。”
“那大牛哥也跟你们一起吗?”
“一开始是啊,后来回老家啦!那天暴动的时候,大牛回来发现你不在家,就四处去找你,天黑的时候回来就寻回一条你的手绢。我们搬完家,还出去寻了你一夜,都没找着你。第二天听说在暴动中死掉的人都扔到了乱葬岗,大牛还跑去乱葬岗翻了一天,腿都被野狗给咬了一块去。哎哟,那惨样,我看了都要抹眼泪啊。”祥叔边说着边拧着眉摇头。
“那后来呢,后来大牛哥有没有事?”莲恩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第三天他又把你会去的地方,还有你落下手绢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后来我们猜想着你会不会是被抓进了局子,可是大牛又没钱打点,根本打听不到,只好天天在局子外面守着,没过几天被抓进去的人放的放,砍的砍,也没看到你的身影。从十五那天算起,找了七八天都不见你人,大牛乱了主意,就只晓得蹲地上傻傻地哭,后来我们大伙凑了点干粮,劝他回去找你父母了。你们家不是有钱吗?有钱就好找人不是?”
“那,那他脚伤有没有好些?这么远的路,又没有盘缠,得受多大的苦啊?”莲恩泪眼婆娑,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大碍应该是没有吧,走的时候开始结痂了。对了,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
“那天我在人群里看到了文哥哥,就是李老师的弟弟,我进到人群里去追赶他的时候摔在地上,被人踩伤了。还好文哥哥又把我救了。”
“哎呀,好呀,终于找到了!吃了那么多苦,找了那么多天也是该有个头了。”祥叔憨厚地笑着说。
“祥叔,大牛哥要是带我家人来了,您就帮我跟他说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人了,让他放心地回去。”
“怎么,你不留个地址?”祥叔不解。
“不了,大牛哥知道我好就行了,要不是我,他年前都该成亲的。”莲恩不是不想让大牛知道她的居处,只是不想让周启轩知道,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全自己跟李建文。
“好吧,他要是来找我,我一定告诉他。”
谢别了祥叔,莲恩便坐车离去。
在丁叔丁婶的悉心照料下,莲恩很快便完全康复。
丁叔丁婶都是不多话的人,但心肠很好。丁叔的大儿子丁保平和小儿子丁保安都去当了兵,跟在丁叔嘴里的李少爷身边,大儿媳巧姑和孙子柱子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巧姑怀着身孕,是个很安静地人,总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作些小衣服,只是偶尔过来看看莲恩。倒是天真调皮的柱子给莲恩带来了很多快乐,半个月的日子在两人的嘻闹中一晃而过。
下午,莲恩正在偏厅里教柱子握毛笔,忽听到院子里丁叔的声音:“少爷,您回来啦?”
莲恩整颗心一下扑通扑通起来,立刻兴奋地奔出去,“文哥哥,你……”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三个陌生的戎装年轻人。三人中最高个的身材魁梧,不够英俊却棱角分明,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正用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忽明忽暗地盯着她。另外两个人都带着淡淡地微笑,温和地注视着她。柱子跑出房门,喊着爸爸奔出去,其中一个挺斯文秀气却也透着风霜的男人赶紧迎上抱起他亲了又亲。
“莲恩,你在找什么呀?”丁叔不解地问。
“你刚才不是叫少爷吗?少爷在哪里?”
祥叔走到有双鹰一样眼睛的男人身边,说:“这位就是啊!”
“你不是李建文,你是谁?”莲恩觉得他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是李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