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去曲柳乡,靠近了石泉,有机会为石泉做点事,我觉得自己才能在晚上睡安稳。”王鹏一口气说道。
沈建华夫妇毕竟都是普通工人,比不得冯天鸣在机关见多识广,所以对王鹏这番话,他们除了感慨石泉的现状、替王鹏可惜那么好的工作机会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沈建华连喝了两杯枪毙烧后问:“那你和天鸣说了没有”
王鹏摇了摇头,“好几次话到嘴边我都不好意思说,觉得自己实在是辜负了冯哥的一片心意!”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想着去曲柳乡了,好好地去商业局上班,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有的!”木琴芳劝他。
王鹏苦笑了一下,“石泉包括我的父母在内的七八百人因为污染断了生计,我怎么都没法让自己安心去商业局。”
“可你去了曲柳乡就有用吗”一直默默吃饭的沈婷忽然插嘴问。
王鹏抬头看了她一下说:“过去因为穷,也因为缺乏环保意识,石泉才会引进药厂的项目。如果有一天,药厂的污染问题解决了,或者说可以让药厂迁走了,大面积被污染的石泉该怎么恢复经济,通过什么方式让一穷二白的村子富起来我觉得这就是我要去做的事情,也肯定比我待在商业局的办公室里工作更有实际意义!”
沈建华叹了口气说:“你要真这么想,那还是得跟天鸣说啊!”他拍拍了王鹏的肩,“我和你木阿姨不懂官场上那些事,但也明白一条,你想去曲柳乡也得他们正好要人并且要你!”
王鹏点头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开不了这个口,”他看了看沈建华,“沈叔,你能帮我和冯哥说说这事吗”
沈建华审视了他一会儿,点头道:“你只管先回去吧,我跟天鸣说说这事。”他突然神色一转,“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未必同意的。”
王鹏立刻答应了。他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对,眼看上上下下都讲好了,突然想换单位,确实会让冯天鸣在为难的同时,对那些帮忙的人不好交代。
木琴芳是个急性子,听了他们的对答马上说:“什么先回去啊,我看呐,马上打电话给天鸣说这事。万一他同意,也得让他有时间去办呐,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月底就要公布分配结果了!”
话一说完,她也不等王鹏和沈建华应声,直接起身朝电话机走了过去。
沈婷朝王鹏吐了吐舌头,意思是她妈妈做事就这么风风火火的。王鹏和沈建华同时笑了笑,反正决定了要跟冯天鸣说,那迟说确实不如早说。
冯天鸣在电话里一听说这事,就立刻要木琴芳让王鹏自己来听电话。
王鹏从饭桌前站起来,拖沓着去接电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觉得这次冯天鸣多半让自己给气着了。
“说说你的理由。”王鹏刚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就传来冯天鸣严厉的声音。
“啊”王鹏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将自己想通过去曲柳乡工作,继续帮石泉村脱离污染、摆脱贫困这些事都说了,在末了才很是歉疚地说,“冯哥,真对不起!你为我工作的事花了那么多心思,现在才跟你说想去曲柳乡,肯定会给你带来不少问题,希望你不要生气!”
冯天鸣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没有王鹏料想的怒火与批评,但就是这种沉默,通过电波的嗞嗞声传递过来,也还是令王鹏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这四年多来,如果说沈建华是类似父亲一样的人,张冬海是他在法律方面的指导者,那么冯天鸣则是他的精神导师。尽管王鹏自己已经下定决心想去曲柳乡,但冯天鸣的支持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鼓励。
在良久的思索后,冯天鸣对王鹏说:“就石泉村向药厂讨公道这件事来看,其实并非表面那么单纯,它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牵涉到各种利益的博弈,如果没有过人的洞察力和良好的人际交往能力,光凭法律也是很难成功的。”他顿了顿,“尤其你现在的情况,不但年轻没有根基,一但触动各方的神经而没有意识到,后果可能波及的不光是你个人,还有可能波及到你的家人、朋友。”
“因为这样,难道就不去做了吗”王鹏打断道。
冯天鸣在电话里不急不缓地说:“你不要急,处理这种事尤其不能急!如果你坚持要把这件事做出一个眉目来,那我倒是同意你去曲柳乡工作。”冯天鸣也不等王鹏说话就接下去,“这样做,一来可以避免你因为精力牵扯而不安于新单位的工作,二来也可以从基层感受到在药厂这件事上究竟有来自哪些方面的阻力。你要去,我会帮你,但我要提醒你,凡事多看、多听、少说、慎做,尤其是药厂这件事,光靠你个人的力量,在那儿起不了作用!”
王鹏脸上浮现既喜又忧的表情,“不会吧再怎么说,乡村两级干部对石泉的情况是最清楚的,不把这个事解决了,石泉人的生活永远是无望的!”
冯天鸣叹了口气道:“如果人人都有这样的意识,或者说会权衡长远的利害,药厂还会开到现在”
王鹏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去了也是白搭”。
冯天鸣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有人做总归好过谁都不愿意做!只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任何时候,尤其是在农村,你要想把事办好,两点很重要!”
“哪两点”王鹏追问。
冯天鸣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一是权,二是钱。”冯天鸣低沉的声音在话筒里形成一种回响,轰鸣在王鹏的耳中,使他的后背无端升起一丝寒意。“没有权力作保障,很多事情你有再好的愿望也行不通。没有经济作后盾,你有再大的权力也只能是一纸空文。所以,你只有先拥有权力,再合理地运用权力去协调经济,才能真正把想办的事情给办成、办好。”
这是四年来,冯天鸣第一次与王鹏说及现实层面的事情,但只这一次,已经足以让二十岁的王鹏大受震动。他觉得自己无法想像一件充满正义的事情,还需要通过权力、金钱的保障才能成功,可他又深知冯天鸣身为局长,跟他说这些,完全是掏心窝子在向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之谈,无论这话有几分道理,都应该引起他的重视。但他在对冯天鸣感激之余,不知为什么,冯天鸣原先在他心里高大的形象也一瞬间坍塌了,他相信,如果冯天鸣不是对这两点身体力行,是绝难做到如此精准的描述的。
王鹏笑了笑,对着话筒里的冯天鸣道:“冯哥,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管再难,我都要为石泉村的乡亲讨到说法!至于其他的,只要能帮到乡亲们,我无所谓。”
冯天鸣那边再一次沉默良久,才传来一种颇为无奈的声音:“王鹏,就像打仗一样,我们要想胜利,首先得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活下去,才能更好地去战斗。所以,你要做成这件事,一定要学会迂回,这点很重要!”
王鹏拿着话筒点了点头,直到冯天鸣已经挂掉电话有一会儿了,他才将话筒搁到座机上。应该说,冯天鸣的话,王鹏的确听进去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完全照着这两点去做。在此刻的王鹏看来,冯天鸣是工作久了棱角都磨圆了,才会如此看重这两点。而他,更相信法律的强大,一个法制社会,只要有理有据,他不相信自己非得靠权和钱来做成这件事!当然,如果借助于权利可以早日为石泉村做成这件事,也是他所乐见的。
第021章村长的想法
冯天鸣之所以会直接答应帮王鹏安排去曲柳乡,除了对王鹏的爱才之心,还有一个很根本的原因就是开泰地区正面临撤地建市的大变动,从上到下大小班子都在充实人手。撤地建市,使原来开泰地区行署所在地宁城从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冯天鸣在这一轮人事变动中,稳稳地坐上了宁城市商业局局长的位置。这个时候,整个宁城市上到市委市府,下到乡镇一级,都有相当多的岗位空缺,冯天鸣想要为王鹏在曲柳乡谋一个乡干部的位置,倒真不算难事。
既然冯天鸣会办这事,学校的分配结果也要在月底才能公布,王鹏与沈建华一家话别后就直接回到了石泉,开始每天早出晚归,走家串户对污染的情况作开庭前的最后一次排摸。
村里人知道与药厂的官司就要开庭,都激动得不行,老人们更是见着王铁锁夫妇就夸他们生了个好儿子。有在家的年轻人和还算健朗的老人都主动来找王鹏,商量怎么跟药厂讨说法,其中最积极的就是福根叔。
福根叔原来是村里的养鸭大户,加上他闲的时候替人用水泥船运运沙石什么的,每年的收入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有一回正逢汛期药厂排污,污水倒灌进村,淹了他的鸭寮,三百多只鸭子悉数死绝,损失惨重。就那一回的污水倒灌,也导致了村里所有的田畈都绝收,而且从此种什么死什么,村口那棵老榆树也是这个时候被毒死的。
王鹏回来前,根据金军的建议仔细查阅了长风制药生产的产品成分,以及国家规定的药品类生产企业的排污标准。在补充收集了村民的口头证词以后,他又实地查看了药厂周围的环境,和村里所有的农田、水源现状。过去每次去环保部门、市信访办投诉,人家答复的时候都是长风制药提供的合格检测报告,如果以此来打官司石泉毫无胜算,他们必须有自己取证的检测结果才行。但是,王鹏发现目前他似乎很难自己取证,污水取样还好办些,废气取样就难了,尤其具体的化验更需要有专业的设备和专家来操作进行的,凭他赤手空拳根本做不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