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帝正对着苏洛颜喁喁絮语,他这辈子也从未有过这般耐心,这阵子似着了魔般,连他自己也是惊讶莫名。偏他却总觉得每日上完朝理完政事,抱上她说些话,才有了些满足感。尤其是她偶尔会露出一丝微笑,虽是笑得莫名,还有些痴意,但她总觉得她是内心里是懂的。有时他都怀疑她是不是装痴,便试探了几次,但她总是迷迷蒙蒙的样子,他便也只得叹口气,坐在一旁看折子,而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黄叶,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这时,却听四喜在屋外禀报说有边关急报,便速速命他拿来。这几日,从燕北边关传来的消息是每况愈下,令他颇为恼火,正盘算着是否御驾亲征,但一是总有些放不下苏洛颜,一则这一到秋日他咳喘的毛病便越发严重了些,再则上回的洛都之变虽然并没伤筋动骨,却也让民心浮动了一阵,他要待在此稳定民心,便也只得待在洛梁宫里天天看着地图,一边命京畿附近的几个大营加紧操练。但这日,四喜进来时却是喜上眉梢的样子,彦帝便也不似平日般喜怒不形于色,高声问道:“莫不是捷报?”
“禀陛下,是捷报。”四喜将那捷报高举过头。
彦帝接过,瞥了眼旁边的苏洛颜,还是木木的样子,连脸也没有转过来。彦帝一打开那捷报,便不由怒从心起,不过斩杀了几十人,便呈了捷报,这燕北的守将任大杰是越来越不成样子,当初用他守燕北便是因他老成稳重,还老实从不克扣军粮,最是守城之将,虽也知道他非机敏强干之人,但一时军中无能用之将,且彦帝也想着上回大仗北狄也是伤了元气,只需建个牢固防线,待拖上时日,那北狄便会撤退,若能机变一些,便时不时也打个游击,更能击退。但这任将军虽是老实,但又过于老实,死守便真的是死守,还被人用计击败了几次,弄得彦帝恨不能自己插翅飞去,而王老将军,倒在这当口又装起了病来。彦帝再细看那折子,便是这胜仗还是周围的百姓组的民兵打了几次游击埋伏战,这任将军倒确是个老实人,上的捷报倒不捞功,将功劳纷纷都给了另一人,只说这出了个奇才,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总是戴着个铁面具,百姓唤他平公子,他组织着百姓打了几次漂亮战,但因为所领人数不多,故而都是小役。有心想将此人收到军中使用,但此人却不愿来,甚至连见也不见,只让人写了封信推辞。但这任将军颇是爱才,却也不为难他,还替他写了道请功折子给皇帝。
而彦帝见了这折子,双手不由一抖,心中便想起一事,但他不敢确定。只回了封给任将军,让他好好守城,让那平公子放手去组织民兵守城,以后把那平公子的情况细细报给他。此后,任将军便隔三差五地来封加急军情,时而说燕北危急,时而又有个把小捷,又把那平公子打仗的习惯作风详尽地写下,至于彦帝问的那平公子使何兵器,任将军只回说不得而知从未见那平公子自己冲锋,只骑在马上,有个佩剑也未出过鞘不知是否是惯使剑的。但只说那平公子便是不肯投效军营。彦帝心中了然,便写了个密旨命任将军给那平公子。
这密旨八百里加急,没几日便到了燕北,任将军便忙不迭地去找山上找那平公子,他知皇上重视此人,又是密旨,也不敢假手他人,便自己骑了马带了三五亲卫就到了那平公子安营寨的鹿鸣山。那守寨子的小兵见这任将军又来了,忙请他进来,心中也不免犯嘀咕这刘备三顾茅庐都请出了诸葛亮,这任将军都不知几顾山寨了,偏生那平公子不为所动。
任大杰也不与他们客气,大步流星地便走了进去,见那平公子今日在屋里虽没戴着铁面具却戴着个带面纱的斗笠,心下好生奇怪,但也不好相问。却听那平公子自己却说道:“在下貌丑,怕冲撞了任将军。不敢摘下斗笠,望任将军见谅。不知任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他说的虽是不敢,但却说得不卑不亢,似也不惧这任将军。
但任大杰心中只想这奇才往往总有股傲气,心中倒也不存芥蒂,只回了说陛下有密旨给他。任大杰心中猜测这陛下定是许下高官厚禄给此人,自己平日里的那些小恩小惠人家看不上,这浩荡圣恩因是此人心中所许。
却不料这平公子淡淡地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了一句,方跪下接旨。而待那平公子看完圣旨,直是坐在那发愣,一句话也不说。任将军也不好问他说些什么,只得杵在那儿。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才见那平公子起身向他致歉:“任将军,方才在下想了些心事,饶是怠慢了将军。皇上命在下辅佐任将军,在下这便收拾一番,随将军到军营去。”
任大杰心想皇上定是给了他一个官职,便问道:“请问以后称平公子您为平军师呢还是平副将?”
“在下不过一个白丁,不过是奉天子之命,为将军使用而已,将军缘何作此称呼。”
任大杰听了倒吃了一惊,皇上竟然未给此人任何一个官职,总觉得有些不合常情。那平公子倒不以为意,道:“在下不过约略读了一些兵书,懂得些排兵部署,都是民间杂学,怎比得上将军高才,之前在下不去将军营下,是觉得在下雕虫小技,实不足道哉。现陛下不嫌在下是一介乡野匹夫,命在下好好辅佐将军,在下又怎能再做推辞。”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谦卑,但语气却甚是平淡。
任大杰也知他不过是托词,只不知皇上密旨中写了什么,此时正值中午,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也照在了平公子的面纱上,任大杰望去,虽看不清这平公子的眉眼,却觉得隐隐间有股英气,心想此人必不是池中之物,若是真心投靠必能助己一臂之力。当下便等着这平公子收拾包裹,见这平公子走路时,步履虽是沉稳,但有一只腿好似有些不得力,虽然一眼看去看不出来,但任大杰行伍多年还是瞧了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替这平公子可惜。
但他又有些怕这平公子会因无官职而委屈,或是被迫投效,心里仍是有些防着他。
但这平公子倒也不以为意,同他回营之后,自顾自地在那看些闲书。待他询问对敌之策时,回答得也是从善如流,任大杰心下也是高兴,约略着试了几次之后,都卓有成效。便放开胆子让这平公子出计献策,说也奇怪,这平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一介江南布衣,随亲族流落至此,但却对军中事故颇为熟悉,对北狄军队的缺陷更是了如指掌,问到他时那平公子也只说是军书所云。任大杰虽不十分信,但也不追问,只是心中很是敬重这平公子,命人搜刮了好些治腿的良药给这平公子,抚慰道:“平公子看过去,也是会些功夫的,若是这腿能治好,凭公子高才,他日定能成建功立业……”他原想说些封万户侯之类的,但觉得此话太过猛然,硬是忍了下去。
平公子却仍是淡淡的,只谢过了他,便回他道:“在下这腿是不中用了。况且就算原先,在下也不过会些保身的粗浅功夫,如今能在任将军帐下便是极好。”
任大杰与他相处多时,见他似乎真对功名不太看得上,便也只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是在回禀给彦帝的奏折中更加大大地夸赞了这平公子一番。说来也怪,随着这几次胜仗,任大杰手下的人马都升了官,偏偏这平公子的职位只字未提。但这平公子倒是发了财,彦帝每次赏他的都是大把大把的黄金,但也没有运来,只说等他日凯旋一并赏上。连带着任将军都有些急上了,一是惜才,一是怕这平公子忽然生气就不干了或者乱出计策。况且,如今这军中多是依他的计策行事,但这平公子总是没有官职,且又总是跟隐形人似的,在营帐中与他商议好计策便躲在自己营里看书也不太与外人打交道。有些不懂的还以为他是个闲人,有些虽然听说他有高才,但武将未免对文人有些不服,且这平公子连个文官还不是,一条腿还有些问题,久了便待他有些轻慢。
那日有个姓李的参将吃了些酒,便在营帐里吹嘘自己的功劳,晃悠着晃悠着便到了这平公子的帐下。他喝得醉醺醺的,便连平日里的收敛都没了,只闯进营帐,说:“听说任将军最是敬你,在俺看来你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偏生当年还拿乔,非让俺们任将军一请再请。来了俺们军里你也不露个真面目,俺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丑得出奇呢还是美得出奇,才这般做作。”
“在下自是有苦衷。”那平公子说得不咸不淡。
李参将因是任将军的小舅哥,平日里轻狂惯了,只觉得他冲撞了自己,便怒道:“你这书生,连个军职都没有,我是你上官,让你摘下面具,你还敢不从。”说罢便伸手去摘,却不料那平公子轻易一闪便躲了过去,那李参将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花了眼,便又伸手去摘,这回平公子倒是不避,但李参将这一摘,却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