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人本是冒充李参将的骑兵入了城,人数也不过是五千人,原先是趁火打劫,想杀个胤军措手不及,待此刻他们调整过来,大营之中本就一万余人,怎会不是他们对手,激战片刻,北狄人就败下阵来,尽数被擒。
经此一役,任将军对平公子更是敬若神明,心想他原先应该是藏拙,倒是自己和营里的人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有眼不识泰山,便对平公子谢了又谢。至于那李副将,带去那几千人出城后直赴那“粮仓”,却被早就有备而来的北狄人围了个正着,李副将也是边跑边战,一路丢盔弃甲,只带了数百人回大营。被任将军打了几十个军棍,也只得应下,因此事说到底还是任将军自己应承的,任将军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写了一封罪己的折子给了皇上,直陈自己的失误,又将平公子的功劳给吹了一遍。任大杰此番,心中已不再做活路想,虽然有旁人劝他说反正此处是他一人独大,那平公子一无官位二无帮手,大可将此罪陷害给这平公子,他都摇摇头说:“皇上就是为此事杀了我也是应当的,平公子如是人才,是当大将军的材料,有了他,平定燕北不是难事。若我做小人害了平公子,便是百年以后后世子孙也要骂我。”
他一心求死,却不料数日后皇上的圣旨便到了,却绝口不提他中了圈套一事,只说他忠心云云,命他好好镇守燕北。任大杰接着圣旨热泪盈眶,口中念念有词谢主隆恩,心中只想不当自己此命便是后世子孙也要好好留守燕北,保住大胤江山。却被那传圣旨的公公给拉了起来,笑着对他道:“任将军,皇上是很重用您的,但还有口谕让老奴私下底同您说。”
任大杰点头便请了这公公进帐,那公公见四下里无人便拉住他耳边说:“皇上老人家让我告诉您,这回饶了您是看在您老实本分,便是这等事也实诚相告了,若是您这回将此事推托到他人身上,皇上定要诛您九族!”
任大杰一听此后,忙是点头如蒜捣,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传旨的太监也点点头,道:“任将军,皇上还让我同您说,难得您不嫉妒贤能,又唯才是举,只要您好好干,一定不会亏待您。再老实告诉您,这平公子与皇上实是旧时相识,按理说虽然远了点,但还算是皇上同宗的表亲呢。只是这平公子素喜名士之风,一直隐居乡野,故而世人不知他高才,皇上他老人家原是知道的,只是也不强迫他致仕。皇上未给他实权,实是因为这平公子对官场并不眷念,但你们切莫看他年轻又无武职。皇上的意思呢,就是让您照做您的大将军,谁也不会动您半分,但凡事上,多和那平公子商量商量再行事。这一切呢,皇上都看在眼里。”
任大杰若有所悟,道:“怪不得我觉得那平公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仪,原是有这一层关系。”
自此之后,任大杰对平公子是越发地恭谨小心,凡事都同他商议。平公子也觉得有些奇怪,一日酒后便问起了任将军,任大杰便悄声说:“您是皇上的表亲,怎不同俺早些说,也让俺好管教管教那些粗人免得冲撞了您。”
平公子听了此言,眉头一动,心想这话应是皇上的意思,只不知他缘何又要认自己做这个表亲,他与自己早已若隔世之人,想到此节,心中又是莫名一痛。
任大杰以为他着恼,忙说:“哎呀,瞧我这张嘴,平公子,俺是不是哪说错了。”
平公子摇摇头,只道:“我只是想到了皇上……”便又自顾自地想起了心事。
任大杰吐了吐舌头便自己下去喝酒了,心想这平公子果真是认识皇上的。不日里,这平公子是皇上远房表亲的事便传了开去,人人都说怪不得这平公子能文能武原是贵族子弟哩。彦帝见这势已造足,平公子也在营中颇得人望,干脆大笔一挥,说他在燕北立有军功,颇大方地封了他一个平安侯,着他击退北狄。这虽非武职,但侯爷的名声到底摆在那里,约束三军便不再是难事。
但平公子接到圣旨以后也只是苦笑,笑自己一生也逃不脱权力这张网,只是一时不忍,自己便又撞了进来。但他死过一回,对一些事也不再执着,心中也只想着待平定燕北,便早日隐退,皇上没赐给他武职,只给了他一个平安侯当当,应该也是怕他再度掌着重兵。
如此两年,平安侯和任将军将军队管理得井井有条,顺顺当当地打了几场漂亮大仗,收复了燕北诸郡的地,又建立了一条铁骑防线,方凯旋而归。这一回,平安侯还是平安侯,皇上还是赏了他黄金千两绫罗绸缎无数,至于武职仍是加封给任将军。
平安侯戴着他的鬼面回了京,他原本应同任将军一样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但他托辞说自己感染了风寒,便只坐在车里。老百姓夹道欢迎,好不热闹,又因这两天皇上广开恩科,不少寒门士子都出了头,且又推行商业不再重农抑商,百姓倒又富足了些只盼着不战乱就好,因此对他们这种守土保平安的将士都是敬若天神。而他只坐在车里闭着眼,心中想的却是自己三四年未见的娇妻,不知她是否还是那少女模样,抑或同他一样老了一些,不知他在洛都过得好不好。
他一回京,皇上便宣他进宫面了圣,他虽不想见皇上,但想到妻子便还是去了。洛梁宫虽经一场大火,但这两年修复了许多,已与原先差不多,依旧是繁花似锦,他也无暇顾及这无限好的春光,只匆匆行走。四喜见了戴着鬼面具的他,微微有些诧异,但也只说:“侯爷,皇上让您去书房见他。”
待进了书房,彦帝命左右都退下,便亲手合上书房的门,道:“这里只你我兄弟二人,你便脱下那面具吧。让为兄也好好看看你,你这几年是不是变了。”
这平公子不是夜王,又能是谁,听彦帝说道兄弟二字心中不免喟叹一声,便摘下了面具。
彦帝见他这两三年因为历练,面容成熟了些,已不再是原先那般少年飞扬的模样,但又添了几分英挺之气,想到他当年还是跟在自己屁股背后的小鼻涕虫,不禁有些哽咽,道:“好,好,很好。这样朕也放心了。”
夜王也打量了番彦帝,他还是那份好模样,只是三十一过,国事又忙,愁绪又多,早年的那股风流潇洒的姿态虽有一半作伪但也有一半是真,现如今那番魏晋风姿却早已不再,平添了一丝白发,似又消瘦了些,好在看眼,也还是精明强干的,只是多了一分暮气。
彦帝见他看自己,也自嘲道:“朕这是早生华发啊。”
“陛下……近年来可好。”他原想说皇兄,但词到唇边还是说不出来,他是在大漠里因缘奇巧,方活了下来,虽然他也不恨,但让他仍将他当做自己敬仰的兄长,却是不能。
彦帝见他称呼自己陛下,也是一怔,心中明白他和自己此生兄弟缘已断,总是自己当初做得太决绝,他当时虽是说得狠,但终究并非心中无愧,若见不着也罢了,此刻夜王站在他面前,不免心中也是感伤,但面上仍只是淡淡的,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这样很好,很好。”彦帝这话一说,又觉得有些不妥当,当初是他逼着夜王走上绝路的,他原还想问他是如何在那一场沙尘暴中幸存下来的,但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夜王见彦帝眼眶有些湿润,显是动了情,道:“陛下这几年,似是有些不太一样了。”
彦帝也想转移话题,就笑道,“那是自然。朕当爹了。”
至于彦帝独宠禛妃,生了一子的事,夜王虽在边关也有耳闻,便问道:“禛妃娘娘,可好。”
提起禛妃,彦帝方才勉强做出的喜悦之情又烟消云散了,这几年禛妃虽在太医的治疗下,清醒了些,但却仍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只爱望着窗外出神,终日面无表情,也不爱说话,似对前尘往事都已抛去,便是生了孩子,也没有半分欢喜神色。但彦帝自己也不知为何,她越是这般,他越是怜她,对她千依百顺的好,因她老是看着窗外,他硬生生将御花园的许多花都移来种在她的窗下,却换来她的一声叹息。此时夜王问起,彦帝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只说:“她身子一直不太好。”
夜王心下明白他是不好多说,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神色,心中也不禁喟叹便是自负一生的皇兄终也是坠入情网,而你便是天子,许多事也仍是强求不来。寒暄完两句,他便忙问起自己的正事,“轻竹可好,带我去见见她。”
这一句话又问得彦帝哑口无言,两年前当他发现这平公子便是夜王时,便传了密旨同他说江轻竹住在长平宫中,让他好好打仗,他自会好生照顾云云。这番话里本就有些威胁含义,但这是当时边关情况紧急,朝中无大将,他无奈之举,至于江轻竹在何处,彦帝自是不知。而夜王当时在燕北与世隔绝多时,更是对朝中变故一无所知。
此刻,夜王见他面色,约略明白了一些,不由向后踉跄了一步,也顾不上大逆不道,便指着彦帝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