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柯木的表情同样痛苦不堪,达依不甘心,立即跳下床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去,然而没跑几步她就没了力气,就像一瘫软泥倒在地上。柯木怔怔地看着,看着她捂着胸口,蜷成一团号啕大哭,那声嘶力竭的模样仿佛是丢了件弥足珍贵的东西,看得他也想大哭一场。
“依,依,别这样,你的伤还没好。”
柯木心疼地搂住她,任她在怀里为了另一个男人泪流满面,他很后悔,后悔最后抱住她的人不是自己。
燕齐灏就这样失踪了,连尸首都没找到,不过被那滔天大浪卷走是九死一生,她能活下简直就是奇迹,而这个奇迹也是另一个人给的。听闻洪水淹没了几十个村庄和一座城,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打捞尸首花了好几个月,经过河口一战,白亦鹤算气数已尽,他手下的兵将士气低落,有些甚至主动投奔了青偃,青偃与丹兰的兵马攻其地域势如破竹,转眼间就拿下大半个城池。
这场经历十几年的仗算是赢了,可达依的心始终空荡荡的,就好象少了一个什么东西,再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每天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前方频频传来捷报,唯独没有他的消息,哪怕是真的走了,也要留下尸首不是吗?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第一百零五章 终结
天元五十四年,元月。青偃与丹兰的兵马攻入玄粼都城——雪都,那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湖畔上梅花正艳,缀着几点绯红分外妖娆,雪镜湖如同一面巨大的明镜倒映着群山雪景,达依坐在车里透过帘缝静静地望着,望着这个不堪回首却从未真正见过的地方。
到了城中央,她特地下车步行,夹着雪花的风吹来有些凉,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打听很久才知道洪福酒楼在哪儿,如今那栋酒楼已经成了民宅,而百花深处只剩下几块青砖白瓦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站在那里依稀能见当年的繁华喧嚣,然而一转眼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晏楚,晏楚在哪儿呢?她来到他们曾经相约的地方,走了一圈都没找到那棵桃花树,她走到伽蓝寺,一抬头却见牌匾上写着“普济”二字,原来这里的一切全都变了。
次日,青偃与丹兰兵马攻入皇宫,宫人闻讯走得走逃得逃,临走时还顺手牵掉不少值钱的玩意,**中的大小两千多个嫔妃只剩几百个,有些是来不及逃有些则是不愿逃的,想当年风光无比的月盈公主也在其中,国破家亡之后她们也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女人。
士兵们搜遍整个皇宫都没找到白亦鹤,无意中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一处名叫“蝶园”的小院,小院内种满了红梅,屋内陈设乍看清素淡雅,但细细端详这镜台妆盒、纱缦椅榻件件精美绝仑,如此奢华不禁让人猜想会是怎样的美人坐在镜前描眉点妆。他们在侧室中找到了无数张美人图,图中画得都是同一女子,或坐或躺、或笑或颦,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画上没有署名也没有题词,谁都不知道这位美人是谁,有个小兵笑着说这画中人有点像丹兰国的月夫人,话音刚落就被众人喷了一脸的口水。
终于,有人找到了白亦鹤的踪迹,众兵闻讯赶往烟霞山,到了那儿只见山下守卫重重且有月雪两大将坐阵,想要攻破此处可不是件易事。柯木命人围住烟霞山,可围困了几日他们毫无动静,似乎想死守到底,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强弩之末罢了。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让我去吧。”
达依轻声而道,柯木虽然不太愿意但最终还是答应了。翌日清晨,一红纱软帏小轿来到烟霞山脚下,轿子刚停稳,一婆子马上跑来撑开绣花绢伞相迎,众兵见之如临大敌,纷纷举起手中兵器,不久,轿中走出一女子,墨染的眉、水似的瞳,犹如幽兰清雅淡然,她立在纷扬白雪中,静静地凝望着山侧间那片青砖白瓦莞尔一笑。
“姑娘,请。”
雪无痕拱手而道,似乎是等她多时。女子垂下眼眸,欠身施礼,然后裹紧身上银狐裘坐着小轿上了山,看着那抹消失在白雪中的倩影,有人说她就是那画中的女人。
四周翠竹环绕、云雾袅袅,建在山侧的夕云山庄若隐若现地浮在飞雪中,轿夫停了下来,达依走上前轻轻推开朱色大门,沉重的摩擦声过后一片艳红跃然而出,满院的红梅如同火海,傲然屹立在茫茫白雪之中。她怔怔地望了许久,想起曾经和云潇说过百花之中最爱梅,那时云潇说要为她建一座梅园,只要一开门就能闻到梅香、就能看到满山遍野的红,原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做,只不过这样又能如何呢?
一抹黑影闪过,达依回过神,只见一头半人高的梅花鹿站在中央,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就像认识她一般。达依记得有头小鹿与她很亲近,十几年过去它应该有长这么大了,她嫣然一笑,忍不住向它招招手,小鹿走近几步嗅了嗅她的气味突然转身跳开。
弯过一条小径,梅花鹿便不见了踪影,达依跟着他消失的方向朝院落深处走去,走着走着看到一间很精致的雅居,雅居牌匾上写着“云香阁”三个隽秀的楷字,她在门前站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两扇雕花紫檀木门。
那人就站在窗栏处,一进门就能看见,窗外透进的光勾勒出他几近完美的侧影,他就像名家笔下的仙丝毫没有世俗气,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把整个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你来了啊。快点把门关上,外面挺冷的。”
他转过头对着门处轻声笑道,似是故人。达依垂下眼眸,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关上了门。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替她解下斗篷,接着轻携起她的手将她领进内室,自始至终,他都是彬彬有礼没有半点非分之意,就和以前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达依没有拒绝,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她就是按照他的意思,走进去然后坐下。片刻,他端出一套白瓷墨窑茶器,然后卷袖净手,烫杯置茶,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仔细认真,似乎是怕毁了手中的好茶。
“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他一边沏茶一边轻声问道。
“十五年前。”
达依几乎不假思索。
“呵呵,没错,都过了十五年了。”
说着,他倒出一杯香茗端到她面前,然后抬眸看了看她,一双凤眸魅惑迷离,妖冶得有些不像男人,无数女子都曾情不自禁地落入其中,她见了却没有半点反应。
“过了那么久,你竟然一点也没变。”
“你也没变。”
达依抿起嘴淡然一笑,他听后放声大笑,笑声清朗而又悦耳。
“我希望如此,可惜不尽人意。如果光阴可以倒流你说那该多好?”
达依低头浅抿了口杯中香茗,垂眸不语。
“你还恨我吗?”
他又问道,她放下茶盏微微摇头。
“不想恨了,太累了。”
“是啊,我也累了。”
他微微勾起唇,笑得疲惫不堪。突然,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沉着声音异常温柔地笑着说:“我很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后悔当初走错了路,但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吗?”
达依看着他略带歉疚的眼眸一点一点把手抽了回来。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呵呵,我知道没有用,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人的是我,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达依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如果你没有杀了我爹和我族人,如果你没有那样对我,或许我会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几分无奈几分绝望,达依默默地看着心竟然有些痛了,片刻,他仰天深吸一口气,然后起身拿出一只锦盒双手交到她的手中,打开一看,盒内放的是降书。
“云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今天是否有幸能听到姑娘的‘流水’。”
达依低头看了眼带着点翠甲套的左手微微一笑。
“蝶依献丑了。”
话落,她走到琴桌边轻拈丝弦,这么多年她几乎没碰过琴,因为每碰一次那些痛苦的往事就会浮上脑海,而今天她却很想弹奏一曲。
琴声似水流淌,只闻流水不见高山终究还是少了些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庞静静聆听着,原来一心想要的安乐如此简单,只不过当初是他选择了放弃,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什么都已经无计于事,就干脆将那份爱彻底毁掉,这样至少能令她记得一辈子,可是为什么的心会如此之痛呢?而且一痛就痛了十三年。他端起杯盏,合着香茗把不为人知的痛苦一起咽入肚中,苦涩中隐隐地夹了丝清香,今天的茶尝起来与往日不太一样,不过他更喜欢这个味道。
“我是真心喜欢你。”
这句话他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一曲终了,云香阁内寂静无声,达依抬起头见他靠着椅背像是睡着了,她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仍是闭着双眼,唇角的浅笑一如既往的神秘优雅。
云潇走了,其实他早已经离去,为何现在还要回来呢?难道是故意要让她伤心落泪吗?她恨白亦鹤,可从来没有恨过云潇,如果世上没有白亦鹤这个人,如果当初云潇没有走,或许她会选择和他在一起,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他的手渐渐没有了温度,脸也变得苍白起来,无意中,达依看到架上摆着一盆清水突然明白了他的临终之意,两人斗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而临了竟然是她亲手为他送行,这样的结局真是有些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