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她似乎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扔下?”蝶依望着他喃喃问道,但他没有回答。蝶依扭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这般耻辱的模样。
“服药了吗?”
这是那人今晚说得唯一一句话,嘶哑的声音就像从喉咙里卡出来一般。蝶依抿紧嘴没有回答,心里只期盼能够快点结束。一声欢愉的沉吟过后,屈辱终于结束了,牡丹慢慢沉寂,就像隐入水中的笔墨消逝不见……
那人起身穿好衣服,走之前在枕边留下了一个锦盒,紧接着几个丫环鱼贯而入,替蝶依穿衣、戴好发饰,然后派人把她送回了百花深处。蝶依坐在轿中抱紧疼得快裂开的身子,眼泪不知不觉就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抹掉泪水,硬挤出一丝笑意,可是一不留神泪水又涌了出来。
轿子到了百花深处门口,崔娘马上出来迎接,顺便给了轿夫一些赏钱。轿夫走前留下话了,说过几日还会来接,崔娘连连点头笑着称好,待轿夫走后,她扶着蝶依进了园子。
“水备好了,洗洗睡吧。”
崔娘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将她带回了牡丹园。
蝶依又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她来到了的小溪边,在那儿遇到了一个梳着粗麻花辫的姑娘,姑娘抬头看到她,两眼一弯,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你是谁?”蝶依问道。姑娘没有回答,她淘气地吐下舌头嬉笑着跑开,蝶依追了上去,可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她,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渐渐淡出视线。
醒来之后,蝶依惊出一身冷汗,她把自己锁在房内谁也不肯见。崔娘得知此事捧上膏药来到牡丹园。
“蝶依,开门,是我。”
唤了半天,门终于开了,门缝中透出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容,崔娘进屋后轻手轻脚地扶着蝶依,让她继续上床休息。
“昨夜你受委屈了。”
崔娘一边安慰一边将膏药抹在她泛红的手腕上,心想这南王府的人竟然会有这种癖好。
“蝶依,想吃什么?我叫下人去做。”
崔娘又抚上蝶依的额头柔声道,蝶依没有说话,两眼空洞像失了魂一般。
“唉……”
崔娘轻叹了一声。
“蝶依,我知道你打心眼里不愿意,但你有想过你含冤死去的爹娘吗?柳家世世尽忠,最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听着崔娘抽泣,蝶依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眼眸望了过来,明明看不见的双眸却便变得灵动犀利。
“想!做梦都在想!”
蝶依咬牙切齿含恨而道,话音刚落,脸上立刻泛出紫气,额头冷汗连连。崔娘见状掐指一算暗呼不妙,从袖里掏出一颗红丸塞入她口中。蝶依闭紧双目硬吞下去,泛白的双唇渐渐转为紫色。
“崔娘,我好冷,我好冷。”
她抱紧身子哆嗦着,崔娘连忙拿出几床被子替她盖上。
“忍下就好,忍下就好。呀!我怎么忘了给你解药了呢?!”
蝶依紧咬棉被,痛得在床上打滚,崔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明白一味散毒发时如同万蚁噬骨,蝶依能熬到现在已是不易。
“娘……娘……我想回家……”
蝶依神志不清地又哭又闹,两手不停抓挠着头发,崔娘连忙紧握她的双手柔声安慰。
“依儿,好依儿,马上就能回家了,忍下!再忍下。”
“齐灏,齐灏,你在哪儿?疼……好疼!放开我!”
忽然,她又像似发了疯甩头大叫,崔娘立刻用棉被把她紧紧蒙住,生怕这声音传出去。撕心裂肺的哭嚎一阵连着一阵,崔娘无奈又喂她吃了几颗红丸,这样的红丸吃得越多下次毒发就越厉害,事到如今,崔娘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着熬过一次是一次。
闹腾了一个时辰,蝶依终于不再出声,沉沉地昏睡过去,崔娘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替她换上干净衣衫,然后撤掉湿漉漉的床褥。
看着蝶依苍白的脸庞,崔娘不免有些愧疚。服至今日,她体内的毒已积郁太多,总有一天会撑不住,到那时筋脉尽断、五脏俱毁,岂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可想起那些恩恩怨怨,心中的愧疚便烟消云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忍了十几年不就是为了今天?怎么能轻易放弃?
“蝶依,蝶依,你莫怪我,我这也是逼不得已。”
第二十二章 冤家相遇
蝶依晕睡了一整天,直到翌日晌午才醒,醒来之后,崔娘又给她喂了些药。药还未入喉,蝶依一下子呕吐起来,呕出来的东西黄中带红,看着也不太吉利,可崔娘并没有告诉她,只说多歇几日就没事了。
毒发一次比一次厉害,蝶依自感不妙,一想到血海深仇,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死去。崔娘说过当初是王皇后联络朝中几个官员一起陷害柳家,现在那些官员都是朝中重臣,王皇后势力不比往日,想要对付她简直难如登天,只能先从她身边的人下手。蝶依只好听从崔娘的计划,反正命不久矣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先是都城首富李爷倾慕,后又有白亦鹤造势,蝶依已是红遍都城,为睹芳容的富豪权贵络绎不绝,送来的重礼堆得像山,有些甚至还为她散尽家财,与人争风吃醋打架斗殴,险些闹出人命,可偏偏闹得越凶人就越红,百花深处门前天天车水马龙,等个大半日只为隔帘见上花魁一面。
人红难免遭人嫉恨,背后咒蝶依早死的大有人在,惟独一个名叫凝丹的姑娘与她走得特别近。这位姑娘原是百花深处的红牌,擅于吹萧抚琴,崔娘也曾有意让她去赛花魁,可惜蝶依来了之后她就渐渐被冷落了,别人都以为她会与蝶依唱对台戏,没料她对蝶依特别殷勤,时常送些煲汤炖品什么的,蝶依生病的时候也是经常探望,一来二往她们便以姐妹相称。
某日,蝶依身体有些不适,凝丹闻后又端来燕窝探望,蝶依听到她轻柔的脚步声忙起身行礼,凝丹赶快伸手扶住。
“唉,好妹妹,别乱动!你身子骨弱,得多养着才是。”
蝶依蹙起柳眉,娇弱无力地倚上床栊,接连喘了好几口气。
“多谢姐姐照顾,我身子已经好些了。”
“唉,看你这模样哪像好了?来喝点燕窝润润。”
凝丹一边说一边端出燕窝粥吹散热气喂了她一些,可蝶依只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姐姐,放下吧,这几天我没什么胃口。”
凝丹轻叹一声将粥碗放到一旁,然后拿出绣绢轻拭去她额上的细汗,神色关切地说:“你天天吃这么少总不是办法,要不我去帮你弄些开胃的小食?”
蝶依听后眼中泪水盈盈,忍不住抽泣起来。
“姐姐对我真好。我爹娘死得早,自己又得了眼疾,从小就没人照顾,一直希望有个哥哥姐姐什么的。被卖到这儿后,别人都对我不理不睬,只有姐姐你三番两次地过来探望,这不知道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蝶依已是泣不成声,凝丹连忙递上绣帕轻声安慰。
“妹妹别说那样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彼此照顾些是应该的。”
蝶依轻轻拭去两行清泪,幽叹一声,道:“姐姐和我想的一样,不知我们这些掉入火坑的能否出得去呢。”
凝丹略微沉思片刻,接着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听说何公子很喜欢你,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能把你赎出去了。”
蝶依神色微顿,然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谁不知风月场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地方,今天说喜欢明天就嫌弃了,哪能当回事呢。再说了,到青楼里来的男人都是寻欢作乐的,哪几个会有真情真意,喜新厌旧是最自然不过的了,既然这些个男人都是逢场作戏,那我们岂能为他们动了真心呢?”
凝丹听后默不做声,过半晌才开口道:“妹妹说得极是。”
蝶依一边抹泪一边悄掩住嘴角笑意,她伸手在枕下摸出个小锦盒,然后摸索着塞到凝丹手里。
“好姐姐,你一直来探望我也过意不去,这盒是南海珍珠制得细粉,临睡前拿它与鸽子蛋搅成糊熬在脸上,次日一早洗掉,脸摸上去又嫩又滑,管用得很!”
“真的吗?”
凝丹接过后,好奇地打了开来。盒里的粉制细腻滑爽,比外面卖得不知好了多少倍。
“嗯,真的!”
凝丹看着很是心动,但又不好意思收下,假装推辞一番。
“这好东西妹妹还是自己用吧。”
“姐姐,你就收下吧,否则我心难安,不过你得答应我别说出去,其它人若问起来,我还不想给呢。”
蝶依硬是塞入她手里,凝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收下了。
“那就谢谢妹妹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姐姐太见外了,不过你晚上别熬太多。”
“嗳,好。”
凝丹欢天喜地地将锦盒收好,然后叮嘱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称有事要走,菡萏进门正巧遇见她就请了个安,没想到她却不理不睬。
“啐,什么人啊。”菡萏小声抱怨,随即气呼呼地对蝶依说:“小姐,这样的人你可得多当心。”
“呵呵,这你就别操心了,叫你办得事怎么样了?”
“嗯,我刚才和崔娘说了,马车过会儿就到。”
“那好,快快扶我起来,顺便拿件衣裳,别挑那些花枝招展的。”
蝶依垂眸笑道,菡萏马上翻出件普通襦裙替她换上,然后帮她绾上云髻。过了片刻,婆子过来说车已经等着了,菡萏便扶着她出了牡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