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丹越想越气闷,镜中那张娇美的容颜也变得狰狞恐怖,她无意中瞥到自己的丑貌,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拿出珍珠粉勺上一小匙混入蛋汁内,为了不输给那个死瞎子,别说天天敷脸,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愿意。
珍珠粉混着蛋汁敷在脸上有一丝凉意,隐隐地还能闻到股清雅幽香,这和上次的珍珠粉略有些不同。凝丹敷好脸之后躺上美人榻,闭起双眼想歇息片刻却听到有人在唱: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么晚了是谁在唱?”
凝丹心里生疑,起身探头往窗处张望,院落中只有几簇树影随风轻摇,并没什么异样。
“嘁,无聊。”
她小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关好门窗躺回榻上。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
空灵清澈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凝丹听着突然像被针扎般弹起了身,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看向窗处,一抹模糊的黑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嘿嘿嘿……春意闹……”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就来自身后。凝丹转过头,眼角的余光正好瞥到门,干净如雪的门纱上映出半个窈窕的侧影,侧影额边垂下的步摇随风轻颤,它的双唇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啊!!”
凝丹两手抱头尖叫起来,脸被吓得扭曲变形。
“别!别来找我兰铃子,我没有想害你啊!没想害你啊!”
她发疯似地伸手胡乱狂扑,无意中打翻了桌案上的烛台,妖冶的烛火悄悄舔上纱缦扬起绚丽如血的烈焰。
“姐姐,姐姐在怕什么呢?呵呵呵……”
凝丹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笑,紧接着就觉得脸上发痒,她转回头去照镜子,只见镜中有一张黄中带黑的脸,这张脸不是她的,是兰铃子的,是兰铃子死时的模样。她惊恐万分地伸出手,用尖尖的指甲拼命抓挠自己的脸,指甲断了、一张俏脸也变得血肉模糊,她还是不愿停下,一边尖叫一边把脸抓破,直到皮开肉绽……
火势漫延开来转眼就吞噬掉半个雅怡轩,下人们见火光冲天急忙鸣锣大叫。
“不好啦!不好啦!着火啦!”
崔娘听到风声忙不迭地赶过来,看到雅怡轩火光冲天、烟雾弥漫,她立命人浇水灭火,众人你一桶我一桶地将水往火上泼,渐渐控制住了火势。
“有人在里头吗?”
崔娘随手拉住一人问道,那人抹下额头上的汗珠,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凝丹,凝丹还在里面。”
“快!快去救人啊!还愣在这里干嘛?”
崔娘急得满头大汗,猛地将他推走。那人不敢拖延,连忙往身上浇了桶水,然后深吸口气冲进热雾弥漫的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将凝丹背了出来。
凝丹耷拉着脑袋,一头乱发披散下来正好遮住了脸,崔娘叫人将她平放在地上然后上前察看她的伤势。冷月始终躲在层层乌云下,却在崔娘撩起凝丹发丝的一刻探出了头,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焦黑脸,众人当即吓得尖叫起来,连崔娘都忍不住后退几步。
口鼻都分不清了,哪里还是张脸?!
“崔娘,她还有口气在。”
胆子大的人看到凝丹起伏不定的胸口马上告诉了崔娘,崔娘定定神,叫人帮忙把凝丹抬到其它屋里,然后再派两个婆子先去照看着,待一切分派完毕,她才安心地喘上几口气。
莫明其妙地失了火,百花深处上上下下都诚惶诚恐,私底下说是兰铃子回来寻仇了。虽然凝丹留下条命,但那张脸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也变得痴痴傻傻,嘴里一直喃喃地说:“报应,报应”,可一见到蝶依,她就像见到鬼一样,尖叫着四处逃窜,要不就跪在她面前连磕响头,一边磕一边念叨:“我错了,我不该做那些事,您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吧。”周遭人听了之后也猜到几分,蝶依却无责怪之意,反而与她更加亲近,每日都带上贵重药材去探望,回来之后又独自偷泣,外人看着都觉得她是个重情谊的好姑娘,想到以前说过得那些坏话不由心生愧疚,不再故意疏远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崔娘也无心做生意干脆把门关了歇几天,然后挑了个叫木瑾的姑娘来替凝丹的位子。木瑾听到传言很是害怕,死都不愿意住在重修好的雅怡轩里,崔娘没办法,只好再腾出间屋子给她住。待失火之事平息后,崔娘特地选了个黄道吉日重新开门迎客,有些熟客看不到凝丹的花名不禁问她的去向,崔娘只是笑着说她被人赎了,然后就叫来木瑾伺候。木瑾长得娇小玲珑,擅于吹萧弹琴,非常讨客人们欢心,很快就成了百花深处的红牌,久而久之无人再问凝丹的事了,可一些风声还是不胫而走。
某日清晨,崔娘在雅怡轩拆下的旧物里找到一只小圆锦盒,盒内有些许白色粉末,手感细腻顺滑像是珍珠粉,不过味道有些奇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往牡丹园走去,可走了一半又放缓了脚步,反复思量之后便将这盒掺与迷魂药的珍珠粉撒入水沟里。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不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吟,美如天籁的歌喉与兰铃子有几分相似,崔娘望着窗前那抹浮动的淡影静默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青出于蓝,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过了两日,云潇听到些风声后亲自跑了过来,一见蝶依弱不胜衣的憔悴模样,他马上命人去取上好燕窝和千年人参,接着又端出自家炖品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些。温柔体贴的疼爱让蝶依受宠若惊,与燕齐灏的冷傲相比这水一般的柔情似乎更能打动女人芳心,冰封的心弦不由松动了一下。
“这炖汤好不好喝?”
云潇拿起绢帕轻柔地拭按蝶依唇角,蝶依垂下眼帘微转秋波,羞涩地点了点头。
“好喝。”
“那我明天再送些过来。”
“不用了,每天跑来跑去怪累的。”
“不累,一点都不累。”
“从夕云山庄到这儿最起码一个多时辰,哪会不累?”
“呵呵,见到你就不累了。”
云潇轻笑道,温柔的低诉就像流过岩隙的清泉,蝶依听后眉间愁云渐渐散去,笑也自然多了。
“就算不累我也不要你来。”
云潇一怔,不禁轻问。
“为何?”
“因为我累。”
蝶依柳眉扬起,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脸颊两边的酒窝随着她的轻笑变得明显起来。云潇放下手中汤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把你接去不就两全其美了?”
“云公子在说笑?”
蝶依抿紧娇唇抬眸凝视,似乎想找寻些什么。看着这秋水般的双眼,云潇不由蹙起眉头,一丝悲怜渐渐爬上他含笑的嘴角。
“没,我没在说笑,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让你安安心心地在夕云山庄休养一段时日,崔娘那儿我会打点。”
蝶依听后垂下眼眸,浅淡的笑容背后不知是何种情绪,云潇却一眼将她看透,他轻握住蝶依微微颤抖的双手,然后凑到她耳边柔声轻诉:“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轻若蚊蝇的一句话像把铁锤重重地敲在蝶依心头上,一时间差点乱了方寸。像,太像了!曾几何时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最后呢?蝶依忍住内心的伤痛慢慢抽回手,斟酌半日之后,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我等你。”
第三十七章 云蝶
次日天微亮,夕云山庄的马车就已经等在了百花深处的门口。崔娘先前不答应,云潇给了笔重金后才勉强同意,接银子的时候她千叮万嘱说蝶依已经名花有主,不能随便乱碰。
话中的含义不明而喻,云潇自然明白,他把蝶依接回夕云山庄之后,特地布置间雅阁专供她吃住,然后安排几个丫环轮流伺候,他怕蝶依出行不便就在院中铺出一条四通八达的卵石小道,又请名匠制了根可折叠的红木小杖作探路之用,凡事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没有世间混浊也没有战火销烟,夕云山庄如同仙境将世间纷拢阻隔在外。每天清晨,蝶依会在雀鸟轻鸣中睁开双眼,由丫环们服侍梳妆完之后就到翠笼轩与云潇共用早膳。几碟玲珑蒸饺、一碗清粥,虽是简单但用料名贵,而且味道也很出色,云潇会挑开汤包小口吹散热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喂给蝶依,那些丫环家姬们看到都嫉妒得两眼发红。
有了体贴入微的照顾,蝶依的气色渐渐转好,心情也开朗了许多,不像往常那般拘谨。见到她活泼的一面,云潇也变得随性起来,毫无忌讳地与她畅聊天南地北、人间趣事。他充当着蝶依的双眼,带她探遍山庄的每一草每一木,用轻柔细语在她心中描绘出玄麟国的壮丽疆土。蝶依非常向往能够亲自去次皑皑白雪覆盖下的苍山和辽阔的大漠,云潇答应有生之年一定会带她去,蝶依听后只是垂眸浅笑了一下。
闲暇之余,云潇喜欢在亭内设下小宴与蝶依共饮,喝得劲兴时他会吹箫抚琴、举杯唱月,随性洒脱毫不做作。趁他兴浓,蝶依便踏曲迎风轻舞水袖,手中的两把素面玉扇来回翻转,如同轻盈灵动的蝶翼。湖边柳絮飞扬、花雨如雪,正映着亭中两抹如墨似画的淡影,蝶依明白云潇的心思,云潇也知她对自己有意,可谁都没往前多跨一步,似乎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隔在两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