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这些神秘的羌羯人又匿于眼线。如今方知原来是爷爷暗中相助。”
江千雪接着道:“为答谢这些读书人,君贤还命人于山间筑有亭台小榭,转徙于此后,君贤怕触景生情,便不敢登高临亭。如今是荒废已久了,也不知成了哪般模样。”
一阵默然,江千雪为感伤所溺,她亦不知如何安慰。直到君溟墨再端着茶饭入屋,两人方收敛先前姿态,重拾欢笑。
为江千雪之言所动,席间她看君溟墨那眼神也不同了。向时还为他那嘲笑而生闷气,如今非但怒气全无,竟还生出一股同情来,想想老教主临走时叮嘱,便觉眼前这个少年,也确确有令人悯然之处。
君溟墨初时只觉得有些奇怪,尚忍着好奇心继续用膳。半晌后,见她犹以此欲言又止眼色瞟向自己,他便觉浑身不自在了,兀然放下竹筷,对她正色道:“你若是有话便直说,莫用这种眼色看我,像是……”
“像是什么?”她好奇道。
沉默了一会儿,他方说道:“没什么,还是你先说罢。”
她不禁想起两年前与林宸封客居雪桦园,某日同渊上街寻林宸封,她为脱一件外衫而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无意中往旁边人家窗户里一望,竟瞧见了当日袭击自己的黑衣白肤人,林宸封却恰时自背后拍了她一下,惊得她惶然望向他,再回首,黑衣人已没了踪迹。当是林宸封便嬉笑言说她看他的眼神,似是他未着衣衫一般。如今早知那黑衣人是君溟墨,当时定也听见了这句话,夫方才君溟墨欲言又止,可是想起了这句话?一想至此,她便不禁失声而笑。
他经不住好奇,也问道:“你又笑什么?”
她只摆手道:“没什么。”
两人皆是未说出什么实质来,弄得江千雪这个旁观者一个头两个大,直晃着筷子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又低下头去喝了口粥。
早点用罢,三人皆感惬意许多,不复向时哀婉。风色和悦,春光正好,她便提议道:“前辈,不如上你方才提及的那些亭台去看看,如何?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不如乘尚未荒芜,及早登台观赏。”
江千雪略一沉吟,便道:“也好,初时建成见过几次,已有好些年未见了。有些事过去了始终是过去了,徒添伤感亦无益,倒不如早早看开,亡故之人若地下有知,也可宽心些。”
她又将目光投向君溟墨,他只是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相处久了,虽则偶尔还有龃龉不合时,然也两人并不那么忌讳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了。而此番同等楼台,尚属首次。
三人草草收拾了桌面,将碗筷浸于水中,便往山间去了。
虽有青山遮蔽,日头还是随着时日渐高而愈来愈毒烈。是以,她随手携了把碎花纸伞撑过头顶,花影斑驳,鸟声破碎,日暖青山生烟。有石天然若阶,三人缘山脚平地拾级而上,此山平缓且低,是以登高并不费力。
一字惊鸿撩过天幕,碰皱织锦绵云,长啸一声,又掠过高峰那头,不知是急着为谁人寄去尺素。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或是想起了彼方故人,只是那人不知在何处,也不知她在何处。
亭子修于半壁里,不过两盏茶余光景,三人便登上了半山腰。有亭台临风而立,茂林修竹环之,亭外无物,似是斜欹石崖,倒悬穹窿下际,建得有几分险峻。倒是十余年过去了,亭子犹存风姿,朱栏青石阶,赤柱劲竹檐,时光并未斑驳其颜色,亭子还是风光如初。
江千雪第一个登上亭子,漫步四下,感叹道:“唉!真道是物是人非也,这亭子犹是十年前模样,你们年轻人长大了,我们这一辈也老了,风云变幻,生往死来,人事早已不可量呵。”
君溟墨独立一旁不语,六年前那场变故给当时不过十四岁的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些同僚抑或长辈皆未逃过一劫,最后孤零零惟余一个弟弟,虽则万幸,又何尝不是莫大不幸呢?这亭子是为那些亡于事变中的前辈建的,只是时至今日,惟有他这晚辈登高远眺,祭奠逝者耳。
两人恰是沉思不语,而她独步于短栏边,倚阑干,低头望去,屋舍若珠子零落,散布青缎纹理中,错杂中显锦致。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明明是一间稍高一些的屋子,怎到你嘴里便成‘绝顶’了呢?”
少小时欢乐事犹历历在目,亦恰如江千雪所言,人事不可量,谁人曾料今时今日?她暗想来,若与他重逢,即便非敌,或亦非友矣。一想至此,便若有并刀绞肠,寸寸断裂,她低扶于阑干上,神色黯然,思绪飘渺,脚下一不留神,便翻出短栏。
刹那变故,她惊得不知反应,亭子是临崖而筑的,她这一翻出短栏,下边便是无垠田疆。眼见着便要撞上一棵绝壁倒挂松,却有人若鹰抓小鸡般提起了她,双脚一点松树,施展轻功,便又蹬回了半山腰。
君溟墨放下她,神色肃穆道:“发什么呆呢?你可知我若不出手,你这一掉下去可是必死无疑啊!”
她惊魂未定,脑子似是灌了山间凉风,一时不理智起来,反问了一句:“你常说我乃是降世妖女,若摔下去,岂不大快人心?又为何出手相助?”
君溟墨瞪大了眼,不料她有此一问,更不知她的用意,明明今日三人皆是和颜悦色,何以转眼便又冷语恶言,只是看她神色约略黯淡,不明其故。
一朵山桃蓦然落下,日光暗淡了一些,浮云凝滞,天青青兮欲雨。
第一百零七章 双影燕归来(…
面对沉霖的质问,君溟墨先是一怔,而后怒目相视道:“好心救你这妖女,你反倒得寸进尺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妖女救不得!”
沉霖的神色如青冥,先时犹晴朗可人,一转眼便又投下一片阴霾。她并未反驳君溟墨什么,只是自苦笑着向后退去,走开几步,又转身奔向山下。
江千雪一旁看着,忙扯过君溟墨道:“愣什么,还不快追呀!她又不会轻功,万一再摔下去怎生好!”
君溟墨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过去,未几步便追上了。他一把扳过她的肩头,怒瞪着她道:“你倒是说话呀,此一时彼一时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师父追问起来,我可担不起!”
她默默看着他,思绪却分明不在眼前,不知魂儿飘向了哪重天外。
他又重重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方回过神来,瞳中渐渐印入他的身影,浮起一片如返潮般的墨色。她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想,学轻功。”
他瞪大了眼,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好让她清醒一些,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整的哪一出。倒是江千雪见事多,只是在一旁摊手摇头道:“情者,惑也,祸也。”
他听不明白,拧着眉望向江千雪,江千雪也望着他,直摆手道:“我可不收徒弟,这事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也是你揽下。”
“明知不是什么好差事,凭什么是我揽下?”他凶巴巴地回道,一双黑如漆夜的墨瞳盯着江千雪看,虽无恶意,却也无好脾气。
江千雪便缓缓笑开了,说道:“你说她若是闹到君贤那儿去,君贤会不依她吗?我又不乐意教,这苦差事不是你揽下,莫不是你弟弟?毕竟是做哥哥的,总不能让弟弟劳烦罢?”
他犹是干瞪着江千雪,却也是无可奈何,回头看向沉霖,她一副无悲无喜,刚刚回魂的模样,劝也不是劝,骂也不骂不得,直教人哭笑不得、无可奈何。最终,他只得勉强应承下来,心里还是老大不愿意的。
江千雪望了望天色,曼声道:“年轻人不能总跟我们这些老人呆一块儿,久了就没人情味儿了……”
她初时以为江千雪在推脱教以轻功之事,后来才明白,江千雪是想让君溟墨回归天然,虽然嘴上说着讨厌这个没礼貌的棺材脸,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多与同辈人来往的。或许是出于长辈人的关心,又许是爱屋及乌罢了。
翌日清晨,沉霖早早起了床,既是已君溟墨期为日始,又是头一日,便不会迟到。她将长发绾成一束后盘起,着一身白雪灵便轻衣,收短剑于怀中,便出屋向游云居去了。
两屋间不过三丈余距离,日影、月影所居之朝云居与暮云居还再远些,水云居与游云居间隔有一片竹篁,稀稀疏疏,竹叶细小,透过竹篁望去,便可见朝云居门前光景。而她不过随意一瞥,便见着日影与君氿泉立于朝云居门前,不知作甚。
遥隔四丈余,她于竹水的一片朦胧青光中瞥见了两人情态。不知两人是因着何事逢于朝云居前,君氿泉所居之白云居距此犹有五六丈,按理说来不会路经朝云居。只是从两人平淡神色中,约略猜出些端倪。
两人久别重逢,显得极是静默,不时垂首无言,或抿唇轻描淡写二句,全不似故人重逢。她立于原地看了一会儿,那两人便不欢而散了,五六年隔阂并非朝夕,释怀畅然又岂会如是轻易?然她觉得两人重修于好之日必不远矣,再念及自身,不免有些怅然。
正黯淡之际,便听得一声清冷,寒煞竹间碧叶,顿成飘零:“杵在这儿作甚?不是昨日还缠着要教轻功吗?”语气好不客气,她不看也知是君溟墨那厮。
听他这一讽刺,她霎时来了精神,伤情别怀早抛诸脑后,惟欲摩拳擦掌,一展身手。
他早在游云居了布置了早点,只待她享用了。虽然嘴上说老大不乐意,然心里也并不十分抗拒,她当时只道是他为人认真,凡事不做便休,若要做便定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