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这美人难请,如今正在后台化妆呢,少顷便到,您莫着急,保准等得值!”话虽如此,翠姐心里也是没个准,赶忙让人去催促了。
如李公子者不在少数,等急了也有壮汉高呼:“大爷我是花了钱进来看姑娘的,不是来等气的,要是敢耍大爷,明儿就砸这绮妍楼!”这一高呼,应者四起,整个绮妍楼如同煮沸的开水,为闹市添了几分声势。
翠姐双手高举,捏着手绢儿边赔不是边道:“各位爷息怒,请息怒。晨姑娘马上就出来,我们绮妍楼素有信誉,绝不欺人!”
话虽则如此,可未见其人,毕竟是怀疑蓝发蓝瞳美人的存在的。已有等不及的看客要拂袖而去了,门口熙熙攘攘,别的姑娘留也留不住。
却值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舞台上高悬的灯烛蓦然灭了,整个大厅惟有各桌上点有灯晕昏黄的朱蜡,舞台上光线颇暗,看不清是何情形。
那些吵闹的看客们霎时安静下来,退到了门口的也不觉往厅中回走,先前还人语喧喧的楼阁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每个人皆屏息望向舞台,一片漆黑之下正隐藏着莫大的惊喜。
又是一阵清风荡然,舞台上的灯烛又亮了起来,人们方可见一名蓝发女子荡着红拂游走于高台之上,水袖轻盈,挥则灯灭,再挥复生。
女子巧笑间轻盈落地,不余一丝声响,如同山谷清泉里的一尾游银,摆动细长银须般的水袖。她翩然站起身来,人们方得以一睹其真面目。她将多数的头发绾成了凤髻,以一枚银质带铃细钿固定,惟余两缕水鬓长垂。春风清凉,她穿着不知式样的黛青薄衫,衫上罩着一体的柔腻轻纱,及膝的蓼蓝百褶裙让她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脚上着一双雪白的露趾凉鞋,色韵清淡和谐,丝毫不显轻佻。
她挑着零星光亮的灯抬头望向台下,看客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怎样妖冶的一双眼呵!纯正的水蓝不断从眸中溢出,倾斜了满楼的凉意,熏黄灯火下,她流转的水瞳下抹了一线青色一线蓝色,除此之外未着半点脂粉。摇铃款款踏,执灯捻袖舞,她如同一只误入尘世的精灵,唯美得让人屏息。
旋即,她抽出水袖里藏着的竹笛,扯着红拂一跃而上,坐于舞台上方的阑干,轻声低吟,欢快的笛音便如乍破的银瓶般迸发出来,人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上的女子,聆听她澄澈的笛音。
是临泠谣,有人于台下轻呼。临泠城中人莫不知此曲,自孩提时代便耳熟能详的乡谣小调,经了数十载人世风尘的洗刷,如今竟能于一家妓馆中耳闻,不禁让人酸楚上涌。
年轻的蓝发女子闭目低吟,静坐于高台之上,笛音亦如瀑布般倾泻至台下,冲刷了绮妍楼厚重的胭脂气,也荡涤了看客们龌龊的眼神。整个妓馆一时间竟如技艺高绝的乐师抚琴时那般静谧,月上豆蔻梢头,月光自四周敞开的纸窗流入,洇开了一片清灵。
曲终悠然,渐缥缈,渐悄悄。女子脚下一笑,又顺着红拂跳下高台,轻柔的身段让人觉得她生了一双透明的羽翼。她缓步向前,洁白的凉鞋踏于木板上,闻声如妖猫夜出,蹑步低行。象征性地做了个礼,挑灯一笑,连浩大的泠江也要止息了。
她坐于舞台的正中,狡黠地眨着眼,等待台下的反应。
翠姐是时捏着红娟儿走出来,笑道:“各位爷也是看过晨姑娘的表演了,眼下便是竞价了。”满脸的笑意一般出于生意需要,一半也极是满意沉霖的表演。
台下静了好一会儿,无人拿捏得住这样清灵的女子该是个什么价格,或言根本不该站在这妓馆里任人拍卖。
“五百两!”有人高呼,台下立时掀起了一阵骚动,美人好则好矣,开口五百两即便是在临泠这等繁华堪比京都的销金地也是闻所未闻,许多凑热闹之人心知是一辈子也触不到这个价的,自然,眼前这位惊艳满城的美人也永不属于他们,能见上这么一眼足矣。
“六百两!”如同拍卖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人们疯狂地竞价。
“七百两!”甚至沉霖自己也开始惊讶,这可是二十多千克的足银,光是听重量便知吓人了。
“八百两!”整个拍卖场只剩两三个人竞价,开口便是五百两的价格让不少人灰溜溜地低下了头,如今喊到八百两更是再难有人竞价了,沉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想要看看是哪个白花了八百两的倒霉鬼。
尚未看清那后面的竞价者,便又有一个呼声高振:“一千两!”台下骚动纷纷,皆是回头望去,有人认出了那人,低声嚼着耳根子道是临泠最大的富商之子,茶盐丝绸生意做得极大,家里还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儿子,放一千两在一个妓子身上,可见溺爱之极了。
静了一会儿,翠姐堆着笑走出来道:“还有哪位爷比江公子的竞价高吗?一千两,一千两!”仿佛那沉甸甸的足银正搭在翠姐身上,连说话声也颤着的。
倒是个颇为俊俏的年轻公子,沉霖心中暗想,可惜了不能整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倒是生出了些同情之意。
翠姐笑道:“那么就一千两……”
话尚未说完,一个略微轻浮的声音响起:“一百两。”台下有人不住大笑,想看看是哪个刚睡醒的嫖客妄图以一百两银子买下名冠临泠的美人。
“黄金。”只是两个字便掀起了整楼的人潮巨浪,一百两黄金,纵是临泠富商也难以一时间拿出现金,这样大的手笔莫非皇室之人难以担负,已有人寻思着这竞价者莫不是京城里溜出来玩世的皇亲国戚了。
沉霖压着心底的震惊抬头,一千两白银与一百两黄金不可同日而语,自己这一番糊弄竟能值这个价,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循着声源望去,竞价者便站在她对面二楼的阑干上摇着纸扇,看清那人面目后,她深深地拧紧了眉。
这个人纵是化成灰她亦不会忘却,纸扇重山叠嶂,烟波飘渺,而摇扇者长眉轻挑,唇锋勾笑,绛紫绸袍裹不住他一身的风流意气,而他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与怒气。
“林宸封……”她轻声呢喃,握着竹笛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命运总喜欢捉弄人,谁也没想到三年后的重逢竟是如此,她从群雄争夺的前朝公主堕落为一介妓子,而他,则从一个无人过问的十三皇子设计陷害了自己的父王,一举登上太子的宝座。
第一百二十章 再逢如初见(…
沉霖紧抿唇线,一种莫名的怒火涌入心头,或许是不愿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林宸封撞见,虽则她可凭一己之力逃脱,然却予他一种待人相救的感觉。纵然她计量过君溟墨会来救自己,碰巧路过的日影等人会来救自己,深处临泠某处的爹娘会来救自己,甚至是杳无音讯多时的渊会来救自己,却不料,竟是林宸封这个她最想见也最不愿见的人来了,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
林宸封顺着阶梯走下楼来,腰间佩珏叮当,足风流。翠姐连连迎上去,尚未开口,林宸封便递了几张大额银票过去,笑道:“晨姑娘我可是领走了,不必非在这绮妍楼里罢?”
翠姐张口欲拒绝,却望见林宸封闪着寒光的眼,他又随意道:“如此清丽脱俗的美人儿放在这儿,你不觉倒了些胃口吗?”他的尾音拖得颇长,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翠姐攥着那几张价值连城且并非出自同一家钱庄的银票,心知眼前之人人脉极广,出手不凡,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主儿,便转眼媚笑道:“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您出了价,美人便是您的了,去哪也不过分。”
林宸封得了许,便径自向舞台走去。沉霖静坐着望他,两人目光对撞,她惊讶地感到他的目光似是融入了自己的怒火之中,反消减了她几分怒气。
望着林宸封递出的手,她压抑住心中各种杂念,轻轻将手递了过去,他便堂而皇之地牵着她,于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出了楼外,向街边停着的马车走去。
“等等……”她有些犹豫。
“怎么?”林宸封回身望她,这样近的距离能清楚地看见彼此的神色。
“我还不能走……”这样的犹豫一点也不像她。
他立于马车边看她,挑着笑问:“莫不是你真打算在这妓馆长呆下去了?”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他早看出了端倪。
她怒目而视,推了他一把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等上妓馆风流放浪之人吗?只是有些东西放在这里未取而已。”
“是什么?”他勾着笑看她,丝毫不改当年轻浮。
她不语,少顷方启声道:“是那柄你见过的短剑,被一个叫张蝶舞的妓子收走了,眼下不知在何处。”她不愿直说,不愿让他觉得她取回这把剑的理由有一半是因着他。
他摇着纸扇略一思量,轻笑几许收起了纸扇,倏地将她横抱起来。她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勾住他的颈项,距离近得让呼出的气息打在彼此的脸上,她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他凑于她耳畔道:“剑自是要拿回的,人亦然。”言罢,便将她抱上了马车中,放下帘幕,消失于众人殷羡的目光之中了。
翠姐立于门旁捏着丝巾眺望,抿紧了唇锋,一时间全不似一个老鸨的姿态。旋即,她调整了笑容,又款款入了绮妍楼,调笑招呼客人。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驾车之人是我的人,不会走漏只言片语,自然,也不会乱嚼舌根子。”他早已将她放下,她自然尽量坐得离他远些,他也不逼近,只是一副玩味的姿态俯视头低垂向窗外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