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兴替必起风波,陛下纵是指了谁接替,也不免党阀相向,再掀权欲之争。劳民伤财,恐边庭作乱,不智。再者陛下若当真弃了江山同您归隐,您愿同此无大志者共度一生吗?”
她这才有些好脸色,笑道:“好话都让你说尽了,那你再说说这第四点。”
齐浦青捋了捋长须说了下去:“据老夫所知,陛下曾私会羌羯六王于临泠,却暗中散布此消息,欲借江湖义士之手除之,嫁祸于羌羯党争。然公主仁慈,留了那六王一命。陛下不得不再审时度势,顺手推舟卖了六王一个人救命人情,助六王争羌羯王位,坐看鹬蚌之争,收渔翁利。果不出所料,四王一着不慎兵败如山倒,世子与六王相持难下,宫中势力交锋不断,政变在即。陛下暗中挑拨两国关系,让羌羯率先出兵,于理亏,于情势更是不合。此时陛下再率军征羌羯,必杀它个措手不及。”
她心一沉,才知这场战争原来是他挑起了,难怪他未来找过她。心如是想来,面上还是一派浅笑,说道:“分明是他让我不杀,我方罢手的,怎成了我的过错了?”
齐浦青笑道:“陛下以为您恨他已是入骨了,他说不杀,你定反其道而为之,何曾想您竟当真放了六王一马。”
她嘴角微挑,有些自嘲:“说来还是我妇人之见,险些坏了他大事了?”
齐浦青笑着摇了摇头,悠然道:“末将不敢,天下女子若公主大义不惧者,几人?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她亦笑得随意,说道:“齐将军,军中人人说你朝堂上刚正不阿,沙场里如猛虎助力,我看你是只十足的老狐狸。”
齐浦青抱拳笑言:“公主谬赞。”
她一挥手,莞尔道:“齐将军过谦。”
两人相识一笑,又往军中步去了。临近灯火前,齐浦青说道:“还有一句便是,当初去隐村,是陛下向武帝请愿的。”
她不语,只是心中暗忖,这便是他所说的,是他选择了与她相遇吗?
走到军前,齐浦青正色道:“公主,此去需多加小心,您的功德夏凉不会忘,陛下亦如此。”
她抬眼望了望底下海一般的粼粼乌甲,笑得肆意,话语声更是清朗:“齐将军,请您注意言辞。我此去不是送死,是降敌。”稍顿了顿,她蓦然仰首,瞳中波澜熠熠,声不高自威:“且我必能成功而返,不辱使命。”
齐浦青一愣,转而开怀笑道:“好个必能成功而返,凤公主可谓当之无愧,那末将便早早备好了酒席,等您凯旋后,为您接风洗尘了。”
她回以一笑,步向阶下。夏凉三千兵士皆在隔岸的石牙山中,此时已近二更天,成败便于她了。
山前多高风,夜晚更甚。当时一阵秋夜寒风顿起,吹起她三千青丝,如满城黑甲欲吞敌,迎风扬袂,犹是一袭素纱白衣,却好不飒爽洒脱。她并不着钗饰,然那夜的她,于在场所有人看来,皆是宛如鸾凤,振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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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啊~又开学了,要恢复每周一更制了,不过再写十多二十章我也该完结了吧。由于课程比较紧,我一般星期天晚上十点后更,各位读者大大见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步一杀机…
十月十五日三更天时分,石牙山下灯火通明,将黑夜照得凄厉。一支渡船当先,破开平静的明月河河面,其后领着数十艘船舰,长帆搅乱了平静的夜天,更为隔岸的局势添一分紧张。
沉霖沿铺下的木板走了下来,只有齐浦青一人尾随,一手按着长剑,火色大氅在高风里勾画着张扬的弧线。羌羯的人马在岸边稍高一些的地方,她仰首而望,羌羯新大汗赤欲滴血的发色轻易地捕捉了她的视线,在百人簇拥中甚是显眼。他亦俯视着她,眼里腾烧着比他的发色更为殷红的东西。
而石牙山的背面里,便是那围困的三千兵士了。按双方要求,羌羯先放两千的人,夏凉将人交过去,羌羯再放余下的一千人。
眼下,被困了一日的夏凉军正缓缓地移出狭隘的山谷,两千人按捺着似箭归心井然有序地登上了返航的渡船。这个过程有些漫长,恐惧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耐心,对面眼神阴翳的男子让她有些畏惧,她只得暗自将目光移向撤离的军队,迫使自己不去想接下来的事。
兵士们似是蚁群般从狭隘的山口中逃出,再行几百步便是明月河了。明月河发源于羌羯中部,流至石牙城处受山势影响,河道如九曲回肠般蜿蜒。石牙山一脉峰岭众多,又斗折蛇行,河水行至隘口,将山石冲出锋利的形状,而山石也阻隔了河水的去向,是以水流并不疾,河道亦多狭窄。少数几处港阔水深之地,又有重兵把守。她并不太懂军事,只是看着这形势暗觉此仗恐怕打得凶险了。
时刻一分分过去了,两千人亦如数撤离。齐浦青向她递了一个眼色,她便走了过去,齐浦青持剑跟着,羌羯那方也派了人前来,大汗也在其中。
她微微仰首,借着煌煌灯火将近在咫尺的男子看清。这便是羌羯的新大汗西格·赤瑞斯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近,他目中分明跳耀着欣喜的焰火,红发在浓黑的夜幕中染得如同凝固的暗流,风中招摇,一丝丝慑着她的心魄。
他立时下了马,不顾齐浦青会否突袭,将迎上来的她紧紧抱在怀中,未言一字,只是搂着她的力度时缓时重,仿佛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魂灵中,却又生怕弄疼了她。她微微调整了呼吸,强自镇定,清浅一笑,柔中带戏地唤了一声:“大汗。”
西格先是一怔,而后缓缓放开了她,说道:“秋荻,你以前从来是直呼我的名字的。”
她微垂首,笑道:“还有人看着呢,再说你刚登上王位,我叫两声让你过过瘾还不高兴啊?”见他自己道出了旧时称谓,她便放下了心,齐浦青只告诉了她一些秋荻的性情,更多的还需她见机行事。
这一笑,西格便放下了戒心,向他身后尾随的一骑点了点头。她方留意到,此人戴着面具,身形隐于深蓝色大氅之中,既看不清容貌,也难辨形影。只见此人向亲兵传了令,夏凉余下的一千兵士终于得以放行。
前方的兵士已从山口走出,如针线般牵引向船边。这便是最后的人了,若羌羯此时反悔,夏凉难有还手之力。
此时,随西格而来的一名黑骑向他低语了几句,说的是羌羯语,她听不懂,只是感到身后的齐浦青蓦然握紧的剑柄。
西格摇了摇头,黑骑便以眼神请示了戴着面具的男子,他亦是摇头,更说道:“大汗不会希望拿秋荻小姐的命冒险。”竟是一口纯正的中原话。
她原以跳得平和的心跳倏地蹦了一下,许多疑虑随此人开口涌来。她从齐浦青那儿得知秋荻是大汗的一名侍妾,那么此人唤其为小姐又是何故?她一直担心若西格要求侍寝怎办,一两次可以搪塞过去,久之难免起疑,虽不曾想长瞒下去,但亦不能太快被揭穿。若秋荻与西格间尚无夫妻之实,她会轻松许多。
但眼前这人特地说了中原话,是不懂羌羯语,还是暗示她什么呢?一个羌羯的将军,不懂羌羯语未免难以置信。眼下他于阵前刻意向她表达了这层含义,总让她有种被看透了感觉。撇开他是否识破了她的身份不说,单就他意识到夏凉也留了后手这点,便知不简单。
毕竟与虎谋皮,不敢不防。她已预先服下一味奇毒,身上带着解药。若是羌羯反悔,齐浦青便会以解药要挟,想必这位愿以三千兵士换一个侍妾的大汗不会不答应。那名黑骑分明是有此意图,而戴着面具的男子也很快晓以利害,以理论事,军中方服。
她有一瞬感到胆寒,望向了马上神秘莫测的男子。他也看着自己,幽深的黑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浑身罩着一层寒气,让人不敢接近,更不敢揣测他的心意。而她此时却不觉恐惧,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窜上心头,仿佛曾在何时何地,看过这样一双眼瞳。
她堪堪收回了视线,握住了西格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有一丝颤抖,只当她是害怕,便握紧了些。她又向他的怀里靠近了些,既为表现得更像秋荻,也为掩饰心中的不安。
夏凉之军终于如数撤离,船舰皆返沐雨城,只剩她与齐浦青乘的那艘在。齐浦青只是望了她一眼,便离去了,不能多一个眼神,更是不必,他回沐雨城后,也自有他的一番风雨。长风送船行,渐渐地,连载着齐浦青的船也离去了,她的心弦绷得更紧,自己已是全然落于羌羯的掌控之中了,谁也无法庇护自己。
千风竞起,胡乱地拉扯着她的长发,更是添了几分寒意,她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西格将她抱上马,两人共乘一骑,他见她害怕,便紧紧偎着她,殊不知彼此纠缠的呼吸更令她恐惧。他拉过长缰,逆风策马,在她耳边温柔低语道:“这些日子让你受惊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来了。”
听他说着中原话,她便心安了。谁也不知他与秋荻间是用什么语言交流的,只是秋荻是中原女子,便斗胆猜测两人说的是中原话。倒真有神明眷顾,让她赌赢了。
回到军中,西格处理了一些事务后便来到了她的寝室。她已在房中独自思索了许久,心绪稍镇定了些,也想了若干突发状况及对策,是以他叩响了房门后她并未太紧张,笑着迎了上前。
西格握着她的手,面目里凝着深肃,不语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