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阵无言,只是唤来甘兰为她医治。甘兰淡淡地望了渊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为她看眼疾。
沐雨城太守府云阳阁内——
“公子,窗边风大,您有伤在身,不宜久伫,还是到屋里来的好。”林宸封回首,看见来人是氿泉,正淡然规劝道。
林宸封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踱着小步回到屋中,坐在小圆椅上,对氿泉问道:“有消息了吗?”
氿泉摇摇头道:“渊向来行事谨慎,又善乔装打扮,我们的人很难找到他。”
林宸封低应了一声,目光又飘向窗外,仿佛不远处有引人入胜的风景一般,痴缠住他的目光。
望着林宸封出神的模样,氿泉悠然道:“公子,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若有冒犯还望见谅。莫忘了我们的目的,您已经多次逾越了,圣上若是知道了,恐怕会降罪下来,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
听了氿泉的话,林宸封缓缓回头,看着氿泉,淡然道:“氿泉,放弃日影,难道你不觉得痛苦吗?”
氿泉的手震了一下,仍面不改色道:“公子,氿泉不知您的意思,还请明说。”
林宸封笑了笑,道:“你和溟墨也追随我多年来,当初你在暗月时和日影是什么关系,我不曾听闻,但我焚毁隐村之时,逃入林中,日影和月影却没有追来,我便知是你们来了。以你们两人的武功,是不在他们之下的,若不是手下留情,又岂会让他们逃之夭夭?况乎当日再见日影之时,你仍是犹豫了片刻,错失良机,我便知你对她说有一番情意的。”
氿泉冷然道:“公子教训得是,氿泉自知当日念及旧情,没有将两人除去,是我之过。但以后倘若再见,定不会轻放。”
林宸封叹了一声,说道:“氿泉,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为了教训你什么,只是感情之事,溟墨尚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氿泉重声说道:“公子,大丈夫当以朝局为重,何以儿女情长?食人奉而为人事,岂因一己之私而坏了大事?望您能明白。”
林宸封摇摇头,并不去辩驳他,世界很无奈,他们都没有选择,氿泉只是他父皇的一颗棋子,却不得不为了父皇的江山大计而舍弃个人情感,再想想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窗外大雨瓢泼,他只是想着,在这广大山河中的某一角,此刻,她是否也在窗边痴立着呢?他低笑了一声,笑自己太痴也太傻,做着这样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看着他这番模样,氿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烟雨朦胧,佳人如梦,心中的某一角蓦地变得柔软,消融在这一片情意绵绵的雨幕中。
不是舍得,而是不得不舍。氿泉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知道林宸封还不知其中的秘密,才会还怀有留恋之情,倘若他知道了真相,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皇上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了,那个秘密太大,即便他不愿意去完成,也会有人代替他,公主是必死无疑的。
轻叹一声,氿泉悄悄告退了,只余林宸封一人在房中,沉浸在天与地相接的浩瀚雨景中。
“沐雨城,因其终年多雨而得名,尤其是在初秋时分。多雨时,连下数日不止,雨虽大,却不至毁土木。雨多聚于城郊,多年来形成一条天然的护城河,作为夏凉的边境之都,同羌羯的石牙城一般,易守难攻。两者的区别在于,石牙城山势险峻,一看便知不易攻下,自会加派兵力、谨慎谋策;而沐雨城却只有一条护城河,在旁人看来只需渡河便可攻下沐雨城,殊不知水猛于火,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以柔克刚,恰是沐雨城的优势。
同时,沐雨城也因其终年沐雨而显得烂漫、梦幻,从远处看去,整座城如梦似幻,笼罩在一层水雾之中,恍若天上宫阙,有仙云环绕。”
沉霖随意拾起积尘的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几页,只是一些沐雨城的介绍,甘兰方才嘱咐过她,莫多用眼,以免再犯眼疾。于是她又将书放回了书架,抖落了一袭尘埃。
尘埃已落地,但还有未落的,她不知那是什么,只是倚在窗棂边,惘然地望向远方,只有一片雨幕,浩浩荡荡地将天地连成一线。
第四十七章 恰是雨连天(三)
“窗边风大,还是回屋里歇息吧。”沉霖伫倚在窗棂边,回头望见渊向她细声叮嘱着。
她紧了紧原本开着的窗扉,随即转身步向屋内。
桌上红烛摇曳着光辉,她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渊笑意满眸,似要溢出一般,别有一番柔情。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轻笑了一声。
渊笑问:“笑什么呢?”用衣袖拂去椅子上的水渍,悠然坐下来。
她摇摇头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可笑的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稍顿了顿,她说道“倒是你,整日往我这屋跑,也不怕甘兰多想?”
渊的笑意更浓了,说道:“那是些痴痴艾艾的男女才做的事,既是聪明人,又岂会不明其中道理呢?”
她也笑着说:“你倒是聪明,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夸了甘兰一番。不过,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理所当然的,情这种东西,可以让聪明人变得愚笨,像那些痴怨的男女一般。有了误会,不是不知真相,只是自怜自艾地不愿去知道真相,仿佛全世界都欠了自己一般。”
渊沉吟了一声,道:“那,你是不是也这样呢?”
她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无何,才渐渐回过了身,冷冷地说道:“难道这个世界没有欠我吗?”她的一切不幸,都是这个世界给的,没有一分一毫是她自己幻想、杜撰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或许,其实不是你想的这般呢?”渊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她捉摸不透渊的意思。
她只是敛下眼睑,缓缓说道:“那,你告诉我,事实是如何的。”
渊摇摇头,道:“很多事我也不清楚,”稍顿了一下,他有些不肯定地说道:“即便是知道,也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
“那是多久呢?”她含着笑问道。
“不会太久的,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可以到来……”渊的目光穿过她的肩头,望向窗扉锁住的广袤大地,更像是在召唤着什么,而不是回应她的疑问。
尽管她看出渊的神色、语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在意,和他的目光一同穿越大地,这一切总会揭晓的,在大地的彼端,或许那个谜底正在向她迎来,不会太久的……她一定要知道这一切的始末,她不是天下的附属品,更不是那个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隶。
如此想来,她渐渐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人生总是要有目标才能活下去,哪怕是逃亡。沉寂了许久的血液按捺不住地沸腾着,一股力量似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是什么?那是什么?她隐约觉得有些事要发生了。
退出沉霖的房中,渊轻轻地扣上门,明知她还未休息,却还是怕惊扰了她,这样微妙的感觉让他不觉凝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她睡下了吗?”渊转过头,是甘兰迎面而来,低声问道。
渊回道:“应该还未入睡。”
之后,便是两人冗长的沉默。雨夜的昏暗中,看不清两人此刻的表情。
良久,甘兰无言地转身,正欲离去,渊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漪,你恨她吗?”
甘兰摇摇头,说道:“倘若我恨她,又岂会冒雨为她采药医眼?”
渊叹息一声,却是带着微笑的:“可我们的不幸,皆是源于她的到来,为何不恨呢?”
甘兰轻笑着,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不恨她吗……”甘兰的话似乎还未说尽,却又戛然而止。
渊自是领会其中意思,轻轻地揽过甘兰的肩头,低声道:“很快就会结束了,这一切皆不再与我们有何瓜葛……”
甘兰默默地点点头,手不觉中紧抓着渊的衣袖,似乎永远不愿放开,又似乎下一秒便会松手,将放未放,一如她的神色一般复杂。
良久,沉霖才缓缓闭上眼,门外两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辗转反侧多时,也未领悟两人话中的意思。
不知是他们故意让她听去,还是觉得她不会听见,连话的真假她都判别不出,更莫提话中之话了。
他们的不幸是她带来的,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她感到匪夷所思。
倏地,她想起林宸封曾道她在世人眼里是“降世妖女”,那是否意味着渊和甘兰本出自宫廷,其父母亡于“七星地震”中,致使两人成了孤儿,流落街头,后被教主捡去,走上了杀手的不归之路?
似乎说得过去,迷迷糊糊中,她酣然入睡了。阴云漫天,遮去了朗空,似乎又有些不对的地方,只是她已入睡。
第二日用早膳时,渊和甘兰一如常态,并未有何不妥,三人心照不宣,相互客套寒噤着,分外亲切,仿佛本是一家人一般融融泄泄。
饭后,三人便谈起了正事。
渊说道:“此次北上,我预计先北行至花都,再向东至云暮城,稍作休息后,再向北至音鸣城,最后是夏凉最北的城池水津。之后是大寒之地,因过冷,不宜居住,至今未设立城池,不过或许有夷族居住。不多时日便可至千年雪山,或许可以得到前辈相助。”
沉霖听着,有些疑问:“既是北上,又为何要去云暮城?这岂不是多费时日?”
渊沉吟片刻,并不作答,甘兰赶紧接上道:“若是一路北上,怕教主已知我们的行踪,早下埋伏,因此转至东边的云暮城再向北行,可扰乱对方视线,也可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