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却是笑着问:“在场的各位可有能合上者?”
众人不语,自是无人。
倏地,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冲出:“不如让同行的那位姑娘试试吧,既是与这公子同行之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定是礼谦辞让才不声张,各位觉着如此可好?”她回身望去,竟是语出方才那位琴艺高超的青年。
青年的话确是在理,众人也纷纷应和,哪知她虽与他同行,却是歌舞琴筝样样不通。眼下这么多人要求她伴舞,再推辞也只被当做是谦让,哪有她回绝之余地?
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渊,他却是一人吟箫自在,不顾她死活,眼中笑意分明与附和之人一丘之貉,乐得看她出丑。如此境况,她想走走不了,不走也不谙舞。
大师仿佛看出了她的难处,便笑道:“姑娘若是觉得为难,随便一舞便是了,箫韶九成,本是凤凰方可与之舞,凡人自是难及三分。”这话在众人听来也不过是劝她伴舞的谦辞,没有丝毫贬低之意。
看来今日是不舞不行了,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像是被老师点名回答的小学生,却又答不出话来,心里紧张兮兮的。随便一舞,说得轻巧,岂不是要她当众出丑?她暗自盘算着自己为应付商业交际学的交谊舞,心想着如何逃过一劫。
数着箫韶的节奏,她心一横,豁出去了,蓦然飏袂,裙摆飞扬,水袖飘绕,回旋摆荡,轻舞敛裾,时倾身低转,时仰首斜挥,如行云流水,似蛱蝶翩跹,渐入佳境。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亮,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见过华尔兹,看这一招一式煞有架势的,只道是舞中高人,哪知她不过是懂点皮毛外加现场发挥罢了。
曲愈婉转,舞愈轻盈,众人的目光也愈沉醉。她心里直嘀咕:这曲子怎地如此长,转得头都快晕了,重复了好几个样式,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心里虽是如此想来,表面上还是笑脸迎人,不敢丝毫怠慢。
曲终在她心里不断的碎碎念中结束了,她自编了一个动作,回身移步,青丝漫空,长袖一挥,终结了这支冗长、烦琐而又杂乱无章的舞。
掌声顿起,他放下了置于唇畔的玉箫,微笑着望向她。她讪讪地给掌声回一个礼,不着痕迹地步于他旁侧,暗地里狠狠地扯了他的衣袖一把,低声道:“瞧你干的好事,净给我添乱。”还好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当之无愧。”他笑道,顺带狠狠地扯了她的头发一把,以示回击。
她暗暗吃痛地低吟一声,叽叽咕咕地说了许多埋怨的话,诸如太过声张,容易引起注意之类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在众多高明的乐者前乱舞一通,犹可得到称赞,如何说来皆是颇有面子之事。
大师从旁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狡黠一笑,瞳中幽波粼粼。
正当她洋洋得意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啸响,她只觉耳畔冷风顿起,瞬息而过的杂音如刺,他的身影忽于眼前闪现。她再抬头一看,一阵背脊生凉,他手中不知何时攥了一支乌黑箭羽,面色凛然。
第六十六章 箫韶凤来仪(三)
人群是时动荡起来,不时有箭羽自四方高楼上射出,初时渊一人尚可抵挡,但当人群愈渐逃散后,地面愈渐空旷,箭矢也愈精准,他一人已是难以招架。
沉霖很快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境况甚是险疾,她除了干站在原地任渊保护着,其余什么都不能做。
形势愈渐不妙,他飞快地跳到她身旁,说道:“抓稳我的肩,快!”她的反应神速,刚一抓住他的肩,他便运气轻功,面色凛然,一路招架一路飞离箭矢集中之地,往用过午膳的酒楼里冲去。
眼见着便要进酒楼了,忽而冲出一支箭羽,直指她的背部,两侧又兼有几支连发,正是腹背受敌,险象环生。或许对方此时正偷笑不已,自以为奸计必定得逞,却不料渊眼神一凛,双手各擎住两侧的三支箭羽,然后一个燕子翻身,将手中的箭羽一交叉,挡住了那最险的一支。再松开手时,她分明看见那一支支钢浇铁铸的乌箭硬生生地断开,倒在轻绵的空气里,他的眼神阴鸷而狠戾,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
她不由得一晃神,第一次看见,是林宸封手下的一名副将要对自己出手,第二次看见,是红莲将箭射向自己,而这第三次,恰恰也是自己遇到了危险。这样的巧合让她心慌不已,如芒刺在背。
她蓦然抬头一望,分明依旧如此容颜,如此轮廓,却觉得有种生分感,甚至宁愿如此巧合是他刻意为之,也不愿此举是发自他内心之本能。脑中思绪纷乱,却不容得她多想,当他们跳入酒楼内时才发现,楼内客人不知何时已散尽,放眼望去,满是黑衣蒙面人,手持弓箭满弦,齐阵待发。刚出得乱箭险阵,而今又如了敌手围攻,进退维谷,甚至还不知来者何人,不可不谓之险。
或许他一人尚可抵挡,但还需照应她,便无计可施了。
正踟蹰之际,身后忽传一沙哑女声:“莫做困兽之斗了,我们并不想要你性命,只是想带走她。”一黑衣蒙面女子指向她。
他细细打量着这队人马,显然绝非暗月之人,否则不会轻易放过他;也非皇帝之人,皇帝大可光明正大地打着“降服降世妖女”之旗号调遣正规军前来,不必如此藏着掖着。那么还能有谁呢?
对方见他不答话,手一挥,满楼弓箭是时如雨而下,箭箭直指他,却不针对她,似乎还想生擒她。
他立时运起内力,以强硬的真气护体,箭雨撞上真气圈,速度大大减缓,有些甚至直接落了地。虽是惊异于他如此功力,对方却也是见过世面的,不给任何喘息的时间,又发起了另一波攻击。他渐有些支持不住了,眼角又瞥见楼顶忽飞出一支劲箭,那黑衣人双目如鹰隼般锐利,杀气毕露,手中之弓乌黑如漆夜一般,一箭直指要害。他看出了已避不开,便放弃了抵挡,径直向门外冲去,蒙面女子不料他突有此举,丝毫未有防备便被他点了穴,她也旋即跟上,只一步便可逃离酒楼。
却又疾速飞出了一支箭羽,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那箭便已在眼前,只是并无料想中的痛楚如约而至。
她听见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非是澄澈,却是一片殷红,挡在身前的那一只雪白的衣袖霎时间被鲜血染透,似是夕阳残暮,还似傲雪红梅,艳煞人眼。
她怔怔地抬头望向他,无意地低喃一声:“渊?”
他趔趄向后,竟还笑着回了她一眼,仿佛是对她尚安好的一种欣慰。
敌方人马蜂拥而至,他再无力抵抗,只得任由他们将自己和她禁锢。
“真没想到,这里已被改造成牢房的模样。”坐在酒楼某个房间的茅草堆里,渊望着周遭说道。
本是奢豪的单间,现已成阴暗的牢房,联通着一个询问室,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沉霖阴着脸说道:“若不是你甚是声张,怎会落得如此地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颇为不悦地说道:“伸手过来。”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总是好心没好报……”箭插得不深,再慢些便击不中他了,查看了一下伤势,她轻声说道:“你忍着点……”周围没有火,她也顾不得会不会感染,徒手将箭矢缓缓拔出,鲜血再一次喷涌出来,好不容易将那短短的箭头拔出,她已是汗如雨下,他反倒是面无惧色,竟还带着些疏朗的笑容。
她利索地为他包扎着,没轻没重的,沿途来学了些包扎的技巧,不是不知轻重,只是生着闷气,不时嘀咕着:“让你声张,让你声张,现在自讨苦吃了吧。”
他也不恼,只是任由她摆弄着他受伤的手臂。
简单包扎止血后,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担忧,讪讪地问道:“我忘了问了,箭上有没有毒?”若是箭上有毒,便需先逼出毒血再包扎,那她此举可是弄巧成拙了。
他回道:“若是有毒,我会任你随意摆弄吗?放心吧,所有的箭上皆涂了剧毒,唯独楼顶那黑衣人射出的两支没有。”
她奇怪地问道:“为何独独这两支没有呢?”
他浅笑道:“因为她知道这没有用啊,在场的人只有她知道我的身份,其他的根本不清楚我的来历,当然是寻常做法,保险起见了。他们甚至在茶中下过毒,当然,我又把解药偷偷放进去了,”他稍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我尚可同时接住红莲的三支箭,没有道理接不住她一支,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是红莲的师父,暗月的南使乌夜,她手中的那把弓便是‘乌夜’。说来此人你也认识,她便是在隐村时住在你隔壁的李婶。不过她一直是独身一人,那个所谓的丈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找人顶替的。”
早已听闻隐村藏龙卧虎,林宸封也曾说过李婶是暗月之人,只是再一听说也难免咋舌。按常理说来,对方应该下的是迷药而非毒药,毕竟他们欲生擒自己,至少也应先下迷药。可为何他却说放了解药呢?想想自己睡得那么沉,或许他根本没有放解药,正好利用这一时机出去,不知做了什么事,总不会是买件衣衫那么简单。
思前想后,似乎整个过程皆说得通了,可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漏,她搔了搔脑袋,端着下颌思索了起来。
脑中忽有一念头闪现,她立时直起身来,沉声拧眉问道:“如此说来,李芸琪不是乌夜的女儿了?”那个当年尖着嗓子质问她凭什么“勾引”林宸封的少女,蓦然于她的脑海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