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雾雾的月光下,邵秋云站在娘的坟前,看夜风一阵吹卷,坟冢四遭幽白的草,俯低伏起……娘的坟,离家不远,邵秋云怔怔在月下,忽转头,看见一群人,从‘女’儿梁山弯方向转过来……月之清辉,映了天地,那人群执着的火把,棉白一般的颜‘色’,映清了他们的脸庞……邵秋云看清了:爹和陈叫山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更新好快。本‘欲’回家的邵秋云,反倒坐了下来,用手抚着娘的墓碑,耳朵却扩张开来,仔细听着家那边传来的一切声息……
“汪汪汪……”拴在院坝的大黄狗在叫……
“稳稳卧好,叫啥?”这是爹的大嗓‘门’……大黄狗竟真的就不叫了……笨狗,死狗,烂狗,让你不叫你就不叫了啊?
我看你就是没出息的笨狗、死狗、烂狗……邵秋云心底怨骂着大黄狗,拔了一根车前草,一揪两断!
家院忽地悄无声息,却倒令邵秋云心底空落了,隐隐地慌……邵秋云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耳朵似牵牛‘花’一般,尽量绽放了,去听……明明是自己的家,就在不远处,为何却要守在这里?
就是因为他陈叫山进了我的家‘门’,我便不敢回去了么?邵秋云心中‘乱’想着,掩在一棵大槐树背后,惟恐周遭有了许多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出了,看见了自己这样的错‘乱’,这样的无用……明明只是初见他,为何却似早就认识了的,早就说过很多话的,早就跟他对过歌的……他看我那眸光,分明就在昭示一切……是的,他早就认识我的!
否则,他递过来鞋子时,说一个字
“给”,那笑容,怎会是初次相见的感觉呢?根本不像……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让我有过这感觉,唯有他!
我该去见他?我该去跟他说话?我该告诉他
“我早就见过你”吗?娘坟头上的草,在摇,那是娘在笑……在笑我吗?
他跟爹在说修桥的事儿吗?今天晚上,他会住在我家里吗?修桥……修桥……修桥?
他为何要在这里修桥?修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莫说如他所言的石拱大桥,便是爹当年修的铁索吊桥,没个小半年,又怎会修好?
他会留在‘女’儿梁修桥,修个一年半载,在‘女’儿梁留个一年半载么?
家院方向忽然传来
“吱呀呀”一声,那是前院的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邵秋云赶紧又蹲了下来,蹲在树后,生怕被人看见了,寻见了……
“你们几个,从这儿过去,往东面找……你们几个,上‘女’儿梁去,在坡上多找找,对了,到‘女’儿庙也去找……”陈叫山的声音很响,透着一种焦急,
“还有你们,快到江岸去,通知船队的兄弟,沿江岸找……”一阵应答人声,脚步声,大黄狗的叫声,‘混’杂着……邵秋云很慌:他们要找我吗?
咋办?我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
“秋云,秋云,你跑哪旮去了?”这是爹的声音……
“邵秋云,邵秋云,邵秋云……”这是众人的声音,其中,也夹杂着陈叫山的声音……好吧,那就让你们好好地找我!
邵秋云一猫腰,碎步儿轻迈,一溜儿小跑,绕过娘的坟头,朝南跑去了……
“邵秋云,邵秋云,邵秋云……”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女’儿梁方向响着,星星点点的火把,蜿蜿蜒蜒在山坡上,像一条火龙……邵秋云越跑越快,心中竟有一种快意……幽幽明明的月光中,邵秋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呼嗖嗖地闪过,一下下移前,与那树影‘交’错起来,不断地刺穿,不断地逾越,切割着,那影儿便变幻了,似乎变幻出了一张脸,一张陈叫山的脸,一张焦急、担心、忧郁的脸……这像是躲猫猫的游戏么?
小时候,我时常躲在板柜底下,平平地躺了,任凭爹和娘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我就是不吭声……邵秋云跑着跑着,觉着心中的快慰,随着脚步飞驰,愈来愈浓烈……那种慌慌,那种惶惶,那种‘欲’言又无言,‘欲’默不能默的‘乱’心的感觉,此刻,全都释然了……我就让你们找,就让你们好好地找……邵秋云像是欢快的小鹿,一路飞奔着,大辫子横扬起来,辫梢上的红绳结,就似在月光下起舞的蜻蜓……
“沙沙沙沙……”
“,……”脚下的叶子,铺得这般厚,踩上去像是软乎乎的毯子。树竟是这么高,这么粗壮,树杈竟那么繁密,连月亮都快要完全遮尽了……邵秋云哼着小曲,一直跑,跑进了南山的老林子里…………………………
“帮主,帮主,你等等我们……”陈叫山沿着‘女’儿梁山脚,大步飞驰,身后的船队兄弟,有些跟不上,便气喘吁吁地喊……
“帮主,你说咱‘弄’的这啥事儿嘛?”侯今‘春’在一旁埋怨着,
“咱凭啥给他们修桥?凭啥,就凭在这儿参加了他们的赛歌会?”陈叫山只是大步朝前走,紧咬着牙,以鼻孔出着气,脚步坚定,并不去答侯今‘春’。
“我说,修桥不是一件好耍的事儿,没个一年半载的,桥就修不起来的……”侯今‘春’不管不顾,兀自继续说,
“咱满船满船的货,也都不要跑了,就在这儿修桥?”
“谁说我要留下来修桥?”陈叫山猛地止了步,转头说,侯今‘春’刹不住,差一点撞在了陈叫山身上。
万青林和赵秋风跟了上来。之前,在金安城,万青林见到了那装满金条的木箱,晓得陈叫山是不缺钱的,便说,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钱的事儿!给他们留下修桥的钱,让他们自己修去……”陈叫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末了,说,
“走,咱赶紧找邵秋云!”转过一个山弯,陈叫山与通山老汉领着的一伙人遇见了,相互一问,皆说没有找到邵秋云……通山老汉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那耀如明灯的月亮,直视了去,竟有些令人感觉刺眼……通山老汉将手搭在额上,一为擦汗,一为遮挡明亮的月光,
“这闺‘女’,也真是的,大月亮天都找不着,也不晓得躲哪里去了……”陈叫山将衣服解开了,敞着‘胸’膛,出了汗水的肚皮,一高一低,在月光映耀下,亮如一张锡箔纸……通山老汉看着陈叫山皱眉环顾四遭,便说,
“陈帮主,我说句大实话啊?秋云这闺‘女’,心里有了你了……今儿在桥上对歌,乡亲们都听得出来……”陈叫山能说什么?
只得问,
“通山老伯,这跟前,有没有邵伯家的亲戚?”
“这儿没有……”通山老汉吁着气说,
“风摆柳娘家在北岸哩,这么晚了,秋云这闺‘女’,应该不会过去的!再说,她就算要去,得从吊桥上过哩,这么大的月亮,你们船队的人说没看见桥上有人过过……”
“继续找吧……”陈叫山叹了一口气,
“各个方向都找……”陈叫山将找人队伍,又细分了一下,继续分散开去,寻找邵秋云……
“帮主,这个邵秋云,该不会寻了短见吧?”黑蛋跟在陈叫山身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面瓜便训斥黑蛋,
“咋说话哩?”黑蛋撇撇嘴,却仍说,
“邵秋云看上帮主了,帮主又……她一时想不开,可不就……”陈叫山转过来,大声说,
“有你扯闲话这工夫,多走多少步路哩?”……………………邵秋云走进了南山老林子,走了一阵,感觉头顶上的月亮,被森森的枝杈,完全遮罩住了,老林子幽幽暗暗,被树叶树杈子分隔过的零碎月光,点点漏洒下来,竟有些像下雪的感觉……一阵风吹来,那些粗壮的树木,树身丝毫不动,惟独上部的细枝纤条,哗啦啦抖……邵秋云感觉有些凉意,不禁抱紧双臂,看树影在自己袖子上,勾勒出的横竖‘交’织的‘阴’影,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这片老林子,以前常走,怎么今夜有这么的月亮,老林子外面亮晃晃,一入林子里,一黑,一暗,我怎就寻不见那些熟悉的路了呢?
邵秋云在老林子越走越‘迷’,越走越‘乱’,越走越累,好不容易看见前方有一片亮亮的光,走近一看,原来这里的树木稀疏些,月光倾洒下来,照在一块四四方方,平平展展的青石板上,便反‘射’出了青光亮亮……邵秋云喘着气,坐在青石板上,两手抱在膝前,环顾着老林子,见周遭皆是黑黑暗暗,惟独这里亮堂一些……他们还在找我吗?
邵秋云自问了一句,心中忽地开始后悔了起来……我何苦要躲,要藏,我就那么怕见到他吗?
他有什么可怕的?陈叫山啊陈叫山,你为什么迟不来早不来,偏在这三月十二来了?
你不是取湫的英雄么?你不是能打败日本第一高手么?你不是率领几百人的船帮大帮主么?
那你为何不是一个尖嘴猴腮的模样?你为何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容?
你为何不是一个腰身如麻袋,头发像草垛,一脸麻子点点的丑汉呢?陈叫山啊陈叫山,谁要你来我们‘女’儿梁的?
谁欢迎你来的?没人欢迎你啊……谁要你给我递鞋子的,我自己没有长‘腿’吗?
没有长脚吗?陈叫山啊陈叫山,谁要你那么大的名头,引得人们都来看你,差点把吊桥都踩断了……断了也就断了嘛,谁要你给我们修桥的?
我们自己不会修桥吗?你不说修桥的事儿,我爹就不会请你去我家,你不去我家,我就犯不着躲出来,躲到这黑乎乎的老林子里……可恶的陈叫山啊!
你真是可恶得很……你既然是要找我的,怎么到现在还找不到我?今晚这么大的月亮,跟白天都差不多,你还找不到我?
你有没有好好找我呢?有没有用心找?邵秋云望着老林子里森森的树木,感觉头顶的月亮,渐渐地被一抹乌云遮罩了,渐渐隐去了……
“嗷……嗷……嗷……”邵秋云忽然听见了几声怪怪的声音,闷闷的,正疑‘惑’着,忽听
“扑棱棱棱”一阵响,一大群的鸟儿从林子里飞上了天……熊!一只大马熊!
邵秋云看见一只大马熊,哗啦啦拨开树杈,一步步朝青石板走过来了……爹说过,见了熊,可以装死,熊是讨厌没有活气的食物的……可是,我现在装死也不行了啊,熊已经看见我了,咋办,咋办?
方才乌云并没有将月亮完全遮住,更像是一块抹布,为了将月亮擦拭得更干净,更放光一些罢了……月亮再次完完全全地探出了整个脸,头顶上便银光盈盈,邵秋云惊惧万分,连连地坐着后退……大马熊的皮‘毛’,在月光映耀里,锦缎一般亮,它的脚步虽慢,但一步未停,慢慢地,慢慢地走过来了……
“啊”邵秋云惊叫一声,从青石板上跌落了下去……...(教育123文学网)《船帮老大》仅代表作者一剑封喉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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